“我帶你到樓上你的房間去。”她說,我們乘電梯上去。那女人停住電梯,領我們走在走廊上,凱塞琳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
“就是這個房間,”那女人說,“請你脫掉衣服上床吧,這裏有件睡衣你換上。”
“我有睡衣。”凱塞琳說。
“你最好穿這一件吧。”那女人說。
我在外麵坐在走廊裏的一張椅子上。
“你現在可以進來了。”那女人站在門口說。凱塞琳躺在一張窄床上,穿著一件寬大樸素的睡衣,好像是用粗布被單改的。她對我笑笑。
“我現在隻是微微地疼痛了,”她說,那女人抬起手腕看著表針測定陣痛的時間。
“這次痛的厲害。”凱塞琳說。從她的臉上我看得出痛的程度。
“醫生在哪兒?”我問那女人。
“他現在正躺著睡覺,用得著他時他就會來的。”
“我現在要給太太張羅一下,請你再出去一趟好嗎?”護士說。
我走到走廊裏去。走廊上空無一物,隻有兩扇窗戶,長廊上所有的門都關著,這裏散發著醫院的氣味。我坐在椅子上,眼睛望著地板,為凱塞琳禱告。
“你可以進來了。”
“嗨,親愛的。”凱塞琳說。
“怎麼樣?”
“現在來得相當快了。”她的臉扭成一團,接著她笑了笑。
“這一下可真是疼得厲害。護士,你能不能再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要是那樣能對你有幫助的話。”護士說。
“你出去吧,親愛的,”凱塞琳說,“出去吃點東西,護士說我還要等很久呢。”
“初產分娩通常是拖得很長的。”護士說。
“請出去找點東西吃吧,我真的很好。”凱塞琳說。
“我再呆一會兒。”
產痛間隔相當短了。凱塞琳很興奮,當陣痛嚴重時,她說痛得好。當陣痛一減輕她就覺得失望害羞。
“你出去吧,親愛的,”她說,“你在這兒,反而叫我不自在。”她的臉扭了起來,“來了,這一下好了。我很想作個好妻子,而且想順順利利的生下這孩子。請你出去吃早點,親愛的,然後回來,我沒你也行,護士待我很好。”
“你有很充分的時間吃早點。”護士說。
“那麼我去了。再會,親愛的。”
“再會,”凱塞琳說,“為了我吃一頓豐盛的早點。”
“這裏什麼地方有早點?”我問護士。
“順著街走下去,廣場上有家咖啡店,現在該開門了。”她說。
外邊天色漸明。我順著空空的街道往下走,找咖啡店。店窗上有燈光,我走進去,站在酒櫃邊,有個老頭兒給了我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塊奶油蛋卷。奶油蛋卷是昨天剩下來的,我把它泡在酒裏吃,接著又喝了一杯咖啡。
“你這麼早做什麼?”老頭兒問。
“我的妻子在醫院裏生孩子。”
“原來是這樣。祝你好運!”
“再給我來杯酒。”
他拿起酒瓶來倒,有些酒灑到酒杯旁的鋅麵櫃上去了。我喝完這杯酒,付了錢,走出了咖啡店。街上沿街放著各家的垃圾桶,在等待收垃圾的來清除垃圾。有一條狗正在嗅垃圾桶裏的東西。
“你要找什麼呢?”我問道,看看垃圾桶裏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它吃;垃圾桶的上麵隻有咖啡渣子,灰塵和枯萎了的花朵。
“什麼東西也沒有,狗。”我說,跑到街對麵去了。
到了醫院,我從樓梯走到凱塞琳那一層,順著長廊走到她的房間門口。我敲敲門,沒有回音。我推開門,房間裏空空的,又有凱塞琳的小提箱還放在一張椅子上,她的睡衣掛在牆壁上的鉤子上。我走出房間,順著長廊找人,我找到了一位護士。
“亨利夫人在哪裏?”
“剛才一位太太去了接生間。”
“接生間在什麼地方?”
“我帶你去。”
這樣護士領我走到長廊的盡頭,在一個半開著門的房間裏,我看見凱塞琳躺在一張台子上,身上蓋著一條被單。護士站在台子的一邊,另一邊站著醫生,醫生的旁邊有些鋼瓶。醫生手裏拿著一個頭一通一根管子的麵罩。
“我給你件大褂子,你穿了就可以進去,”護士說,“請到這裏來。”
她給我披上白大褂,脖子後麵用個別針別住。
“現在你可以進去了,”她說。我走進房間。
“嗨,親愛的,”凱塞琳用一種勉強的聲調說,“我沒有多大進展。”
“你就是亨利先生嗎?”醫生問。
“是的。情況怎麼樣,醫生?”
“情況良好,我們到這裏來,是為了減輕產痛,給產婦輸氣比較方便。”醫生說。
“我現在要吸氣了。”凱塞琳說。醫生把橡皮麵罩往她臉上一罩,同時轉著一個轉盤,我看見凱塞琳急促而又深沉地呼吸著。接著她馬上把麵罩推開。醫生關掉小活塞。
“這次倒不是最痛的。剛才有一次,醫生叫我全力以赴,是不是,醫生?”她的聲調聽起來很奇怪。說到“醫生”這兩字聲調特別高。
醫生笑了笑。
“我又要了。”她說著抓住橡皮緊緊地罩在臉上,急促地呼吸。我聽見她低聲呻吟了一聲。接著把麵罩推開露出笑容。
“這次是個大痛,”她說,“這次是個很大的。你別擔心,親愛的。你去吧。去吃一頓早餐。”
“我要呆在這裏,”我說。
我們到醫院時是淩晨三點左右。到中午,凱塞琳還在接生間。產痛又鬆懈下來。看她的樣子非常疲倦而且憔悴,但是她還是很愉快。
“我一點也不好,親愛的,”她說,“我很對不起,我原以為很容易的。現在——又是一次——”她伸手抓麵罩,罩在臉上。醫生轉動轉盤,注視著她。過一會兒又好了。“這個不算什麼,”凱塞琳說,她笑一笑。“我特別喜歡吸氣了。它真是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