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紮克並沒有將於洛的墮落看成是孤立的現象,在於洛周圍生活著一群追求奢華、道德敗壞的人物。巴爾紮克以自己的生活體驗,深感上層資產階級腐化墮落的風氣已經在社會上無限製地蔓延開去,人人都在不擇手段地追逐金錢和享樂,無人不自私自利。小說在描寫大資產者於洛、克勒韋爾的好色的同時,又穿插中小資產階級一些各自獨立的故事,這些人的生活道路使七月王朝的醜惡現實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讀者麵前。斯丹卡是貝姨從死亡線上救下的青年藝術家,在艱苦的歲月裏,他發奮刻苦學習雕刻藝術,終於成名,並娶了於洛的女兒奧棠斯。這位有著光明前途、幸福家庭、可愛妻子的藝術家卻被資產階級蕩婦的美色所迷惑,以至於拋棄家庭,背叛妻子,過上了腐朽糜爛的生活,最後終於斷送了自己的藝術生命。小資產階級出身的官吏瑪奈弗與妻子瓦萊麗,唯錢是視,狼狽為奸。瑪奈弗把妻子當做搖錢樹,隻要妻子能使他升官,有錢去尋歡作樂,他就為妻子的放蕩行為提供方便。瓦萊麗向往揮金如土、花天酒地的生活,她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出賣色相,勾引有錢的大資產者。由此可見,腐化墮落是普遍的社會現象。小說的結局具有象征意義,克勒韋爾與瓦萊麗這對放蕩之徒被可怕的疾病折磨著,瓦萊麗的頭發牙齒脫落,象麻風病人一樣,連她自己都害怕,手上長了許多慘綠色的小膿包,四肢的盡頭都在糜爛,都是膿血,變成一堆醜陋的、可怕的東西,沒有人樣。這雙雙爛死的結局,可謂最“驚心動魄”的一幕,“巴黎風化”之敗壞、醜惡、糜爛和不可救藥均凝聚於此。
在這幅堆金疊玉、肥馬輕裘、花天酒地的糜爛景象周圍,《貝姨》還為我們畫出一組赤貧如洗,捉襟見肘、食不裹腹的悲慘畫麵。巴爾紮克清楚地看到,七月王朝時期,資本高度集中必然帶來貧富兩極分化。正是由於他認識到這個現實的存在,所以才真實地反映出窮人與富人的尖銳對立。巴爾紮克自己也曾體驗過這種生活,由於他這種特殊的身份與特殊的工作,使其不僅有機會接觸上層社會的生活,而且也十分熟悉貧民的遭遇。小說中重要人物貝姨的生活史就是典型的例子。貝姨是串聯小說結構的重要人物。作為窮親戚,貝姨與阿黛莉娜形成強烈對比。兩人具有同一血統,但堂姐阿黛莉娜卻攀上了公爵這門親事,而自己則在鄉下一名不文,在刺繡工場做女工。盡管心地溫柔的堂姐待她很好,但在貝姨的心中始終存在著她住高樓大廈;而我住閣樓的不平衡感。從表麵上看,巴爾紮克將貝姨描寫成嫉妒心強,脾氣古怪的人物,好象是她在心底燃燒著妒火,但實際上通過兩個女人的不同生活讓我們看到的是貧富對立。於洛一家常常拿貝姨取笑,而且對她總是毫不客氣。阿黛莉娜對她的態度,就仿佛“不把她放在眼裏”。貝姨本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她感歎說:“可是一個窮親戚能拿整整一家有錢人怎麼樣呢?”她痛苦地想到:“一個有洋房、有政府年金的人”、“一個法國公爵或大貴族”,是絕不會愛上“她這樣一個窮女子的。”貝姨雖然生活貧窮,但她有一件心愛的寶物——被她救下並保護的青年斯丹卡。對此,貝姨這個老姑娘常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悅與自豪的表情,然而可憐的貝姨就連這個秘密也被人知道,並且她的情人——唯一的感情寄托也被搶走了。她氣忿地說:“窮人的幸福隻有一條羊,富人有著一群羊,卻把窮人的羊搶走了,連問都不問一聲。”她怎能不氣忿、不報複。巴爾紮克常常從人性論觀點出發,將性格作為天性,並且將永不改變的天性加以誇大描寫。貝姨就是被他這樣塑造,並且有些醜化的人物。然而我們認為,貝姨的一切報複行為,不僅僅是出於天性,更重要的是小人物被壓抑、窒息、扭曲的靈魂在作祟。她要離間這個家庭,使他們永遠不得安寧。她與瓦萊麗勾結,誘惑公爵,並且使斯丹卡離開奧棠斯,甚至想嫁給於洛的哥哥,做元帥夫人。可見,貧富差異帶來了貝姨內心的反感與反抗。當然,她的行為未免有些過分,但也確實真切地透視出兩極分化造成的窮人憤懣不平的心態。如果這種狀態發展下去,定會出現大規模的反抗鬥爭。巴爾紮克還通過貧民區的環境描寫讓我們對巴黎的貧窮具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從通向閱兵橋的小道起,直到博物館街為止,來到巴黎的人,哪怕是隻耽留幾天的,都會注意到十幾座門麵破爛、年久失修的屋子……荒涼黝暗的老屋子中間,隻有一條長老街和一條死胡同長老巷。街麵比博物館街低了許多,正好跟寒衣街一樣平。四周圍街麵的高度,已經把屋子埋在地下,而在這一方麵給北風吹黑的、盧浮宮高大的長廊,更投下永久的陰影,罩住了屋子。陰暗、靜寂、冰冷的空氣,低凹如土窟似的地麵,把那些舊屋變成了地下墳場,變成了活人的墓穴。”而有錢的大資產階級及其情婦們生活的環境與之具有天壤之別。客廳的“四壁糊著紅色與金色的綢”,“室內溫和的空氣,是由看不見進出口的暖氣爐管製的”。“大木花坊裏盡是外國的奇花異卉,花壇本身又鑲有布勒作風的古銅雕刻。”一麵是甕牖繩樞、坐客無氈,一麵是粉牆朱戶,金玉滿堂,這一貧一富,一賤一貴的對比,真實地再現了七月王朝階級矛盾日益激化的社會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