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例來說,讓我們研究下麵的兩個個案,那你就會明白,不管他們是如何的不同,他們是很相似的。讓我們以《黍須上的磨坊》為例。在這裏,我們發現有一位年輕的女人,美姬·特莉茀,她是熱情之價值的化身,並且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她愛上了一年輕人叫史帝芬的,但這個青年已經和另外一個不出色的女孩訂了婚。於是這位美姬·特莉茀並不冒然追尋幸福,反而為了人類團結的緣故,選擇了犧牲自己而放棄了她所愛的人。另一方麵,在斯丹達爾《卡爾特修道院》中的桑索茀莉娜則相信熱情使人具有真正的價值,那麼她就會宣稱偉大的熱情使它的犧牲成為正當的,而且必須選擇阻止史帝芬與他訂了婚的醜小鴨的婚姻之愛。她為了實現她的幸福將不惜犧牲一切,正如史丹達爾所指出的,如果生命對她如此需求的話,她會為了熱情的緣故而犧牲。這裏我們麵臨了兩個迥然不同的道德,但我們認為它們是相同的,因為支配於兩個情形中的都是自由。你可以想象兩種效果完全相同的態度,一種是那女子會斷情以放棄她的愛人,而另一種是那女子為了滿足性欲,故意對她愛人以前的婚約不聞不問。從外表上看來,我們援引的這兩個例子似乎相同,然而事實則不然。桑索茀莉娜的態度和美姬的態度比和一個一味貪欲的人的態度更為相近。這樣,你們就可以明白,第二個反對既是真的又是假的。人們可以選擇任何事情,但是隻能是在自由行動的範疇之內才可以。
第三個反對說:“你一隻手把它拿來,另一隻手又把它送出去。”這意思就是說“由於你自己選擇,所以,你的價值觀就不是嚴肅的”。關於這一點,我也隻好抱歉地說那隻能如此。但是,如果我摒除了天父,那麼一定有某個人來創造價值。事實既是如此,我們也隻好接受。而且,說我們創造了價值,其意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因為生命中無所謂先天的意義。生命被生活過了,它才有意義。然而使之有意義都是你的任務。它的意義也隻是你所選擇的而已。因此,你隻有明白這才有創造一個人類社會的可能。我曾經被指責為主張存在主義就是人文主義之一。人們會對我說:“但是你在你的《嘔吐》中,曾經說過人文主義者是錯誤的,你甚至也嘲笑過某種形式的人文主義,現在你為什麼又回到這上麵來呢?”事實上,人文主義這個名詞具有兩個極端不同的意義。人們可以把人文主義視作主張以人本身為目的及以人為最高價值的一種理論。這一意義的人文主義可以在高克多的《環遊世界八十小時》這個故事中看到。書中的一個人物,當他坐著飛機飛越高山時,他說:“人是偉大的!”這就是說雖然我自己沒有製造飛機,但是我卻身受這種特殊的發明的好處。而我個人,就作為一個人而言,可以認為我自己對某些人的成就也有關涉並以此自豪。這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因某些人的特殊成就而把此種價值歸之於人。這種人文主義是荒謬的,因為隻有狗或者馬才可以處於能夠對人作普遍判斷之地位,而宣說人是偉大的,但他們永遠不會傻到做這種事——至少,就我所知道是如此的。人對作判斷也是不可能的。存在主義者摒除任何屬於這一類的判斷;一個存在主義者永不會以為人是一個結局,因為人還等著被決定。
同時,我們也無權相信我們可以對人性建立起某種禮讚,如同孔德一樣。對人性之禮讚最後會產生孔德式的人文主義,自我隔絕——我們必須這樣說——最後會產生法西斯主義。我們不要這一類的人文主義。但是這名詞又有另外的一種意義,此意義的基本意思是這樣的:人永遠處於其自身之外;那是在投射和失落自己的時候,他才使人存在。而在另外一方麵,也是由於對超越目的的追求,才使他本身有存在的可能。因為人是如此自我超越的,也隻有對這種自我超越才能把握得住東西,他自己才是他超越性的核心。除了人之世界外,別無其他的世界。此一人的世界乃是人的主觀的世界。這種構成人之要素的超越關係(不是說上帝是超越的,而是說是自我超越的)和主觀性(意即人不是自我隔絕而是永遠呈現於人的世界之中)才是我們所說的存在意義的人文主義,這就是人文主義,因為我們提醒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別無立法者。他本身在這樣被棄的情況下,必須自我決定。也因為我們指出由於我們經常追求我們自身以外的一個目的,這個目的就是一種解說或者某種特殊的體認,而不是由於回返自己,人才會自覺為真正的人。
從這些研討中,你就可以明白沒有什麼比人們對我們的抗議更為不公平的了。存在主義隻是經由一貫的無神論的立場上來尋求充分結論的一種企圖而已。它的目的一點也不是要把人推入絕望之中。假使人們對絕望意指——就象基督徒那樣——為一種無信仰的態度,則存在主義者的絕望就有點不同了。存在主義不是要耗盡精力以證明上帝不存在的那種無神論。它隻是說,就算上帝存在的話,它的觀點也不會變,其實變與否並不是真正的問題。人所需要的是去重新發現他自己,是去了解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從他的自身中拯救他,就算有上帝存在的確切證據也不能夠的。在這個意義上說,存在主義是樂觀的。這是一個關於行動的學說,而隻有以自欺,以他們自己所解釋的絕望來和我們所解釋的絕望相混,基督徒們才可以把我們描述為沒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