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提親(2 / 3)

莫休望了望天,然後又環視了周圍的教眾一眼,教眾們反應迅速,立馬就退出了十多步遠,此時莫休才緩緩開口道:“……沒有。”

陸遠賀拍了拍他的肩:“不懂就不要裝懂,嘖,怎麼當了教主還是這般,喜歡撐著臉皮的,死活不肯認理解不了某些話呢。”

“……那可請問右護法,此言可有何深意?”

“有何深意?”陸遠賀笑了一下,眨了眨眼,道,“不告訴你。就送到此處吧,不用送了啊。”

莫休維持著風度,沒有回應他,心中卻在咆哮:送你妹妹,送你全家!有多遠滾多遠,看你這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再被甩了死都不把你撿回來。

一路平穩,流水想著師姐師父,喋喋不休地與陸遠賀講著兒時的那些事情:“我是一點都不記得我沒上山前的時候了。行雲跟我說過,小時候我就是在溪山下麵那棵桃樹林撿到的……說道桃樹林,我記得,我還在廉城那處的桃樹林挖了個洞呢,給你傳信的,你還記得不?現在想來,有點好笑呢。”

陸遠賀點點頭,卻是道:“不好笑,很不錯的主意。”若是沒有那一處,沒有當日的信,許是今日,他還沒有下定決心,他和流水,還是天高路遠的距離。

流水亦點點頭,繼續道:“說來,我師姐那時也還小來著,也就比我大四歲,那麼小,還要照顧我。日後,便是師姐帶著我了,小時候,我記得,有個廚房的大娘很可惡,我們師父不靠譜,老是出去雲遊,那個大娘那時候就會克扣我和師姐的飯菜。那時我估摸著才七歲,師姐也才十一歲。後來我師姐就抄著一個大鍋——也虧她平日好好習武,力氣大,打著追著那個大娘哭著跑下了山。卻是最後還是被大掌門罰跪了一宿。”

流水頓了頓,又道,“隨後師姐便開始專研醫術和毒術了,後來也不用那般明顯的對欺負我們的人,下點亂七八糟的藥,省力多了。師姐這般厲害,自然溪山上再無人可以欺負我了,久而久之,我也就成了一個小霸王啦。”

流水又碎碎叨叨地講了些朦朧記憶的瑣事;除去和寒蟬四處玩耍的,偶爾遇著碧玉如何如何崇拜他的,剩下的,都是與師姐的事情了。行雲做事霸氣,流水說著她的事情,總忍不住眉飛色舞,比劃一番。陸遠賀靜靜地聽著流水喋喋不休地講著,心中卻越發沉重,流水的神情帶著“我師姐很厲害”的驕傲感,讓他不由捏緊了手中的拳頭。

那隱隱約約的黑線,又慢慢蔓延了出來,在黑暗處,觸目驚心。

到了洛水城,流水就已經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到了行雲的落腳處,不等馬車停穩,流水掀開布簾,就跳下了馬車,嘴中大聲嚷道:“師姐!我回來啦!”

行雲手中甩著一麵扇子,一身淺粉色衣袍被她穿出一副凜冽的氣質來,她懶洋洋地搖了搖扇子,掃了身穿紅衣的流水一眼:“嚷什麼嚷,怕人不知道你被便宜賣了啊。”

流水努了努嘴,撲進行雲懷中,撒嬌道:“師姐,別這樣嘛……我這不是帶回來讓你好好敲一筆了嘛。”陸遠賀心中不知如何形容:哎這不是自己未來的娘子嘛,這般嬌羞樣自己怎麼沒見過。

“去去去,一身灰。”行雲嫌棄地推開了她,轉而拉住她的手,掃了陸遠賀一眼,又對流水道,“對了,師父來了,且隨我進房。”

流水興奮得蹦蹦跳跳:“是麼?是回來給我慶生的麼?”

行雲拉著流水往院子裏走的步伐頓了頓,輕聲道:“是呢。沒忘。”

陸遠賀見流水樂得像隻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身影,那抹生動的紅色刺痛了眼。他緊緊地閉了閉眼睛:是了,快她生辰了……十八了,慶生?嗬,慶誰的生?

流水跟著行雲,繞過正屋,走進側院,便見一個偉岸的身影,笑吟吟地看著流水,道:“哎呦,我的小徒兒。”

流水眯了眯眼,亦是笑:“哎呦,我的老師父。”

石越最厭別人說他老,偏偏流水老是笑吟吟地戳她傷處。他咳了咳,看了流水身旁的陸遠賀一眼,拱了拱手,道:“陸公子,別來無恙。”

陸遠賀輕笑了一下,站在流水身旁:“晚輩見過石越。”

石越嗬了一聲,道:“你這聲‘晚輩’叫得……嘖嘖嘖。”上下打量了陸遠賀一眼,對行雲使了個臉色,對流水揮揮手道,“行雲流水,你們先去歇息罷。”

流水望了望傍晚尚未落下的日頭,灑在屋頂上,金黃色的一片。流水對行雲咕噥道:“師父真小氣,休息什麼呀,不該吃飯了麼?”

行雲對她翻了白眼,道:“在這裏是吃我的,少不了你吃的,且跟我去梳洗一下,換件衣裳,最看不得你這副邋遢樣了。”

流水甩了甩自己火紅色的袖子:“邋遢什麼,不覺得我這樣,特想石榴仙子?”

“不像石榴仙子,倒想石榴果子。”

流水摸摸鼻子,那石榴花火紅火紅的甚是好看——但那石榴果嘛,就坑坑窪窪的深一片淺一片的……師姐果然手毒嘴也毒,自己在外磨了那麼多日子,也還是敵不過呐。

待兩人走遠,石越才開了口,袖子一揮,對陸遠賀道:“坐。”

陸遠賀看了石越一眼,施施然坐在了石凳上。

石越笑了一下,道:“陸公子毒性如今在體內如何?”

陸遠賀臉一僵,道:“尚且能忍。”

“是了,不愧是溟濛教前任教主的得意弟子,當年能從數百個小生中脫穎而出,自是看慣了生死,受夠了傷痛的。”石越亦是坐下,悠悠然地品了一口茶,“嘖,石某人本來還擔心著,若是陸公子被情色迷了眼,就這麼帶著流水逃遠了,我們可要怎麼找的好。”

陸遠賀冷冷道:“我如今,仍是要我這條命。至於流水那處,我也備著血蓮果了,輔以我的內力相助,自是能保住她的命。”

石越緩緩地喝了口茶,點點頭:“也好……這麼一個徒兒,我也有點舍不得。過幾日便是她生辰了,我便開始準備藥物了,望陸公子還與流水多溝通溝通。”

果真是老奸巨猾的,連個麵都不願意出,就想著坐享其成。陸遠賀心中暗道,卻又實在不想由他人來告訴流水這件事情,於是還是開口,認了下來。

而流水和行雲回了房,流水興奮地翻出當日行雲給她的東西:食譜、針線盒、獨活,還有戴在頭上的凝霜寒玉發簪,討好地對行雲道:“師姐你看,你的東西我都好好收著呢。”

行雲淡淡地掃了一眼,又把凝霜寒玉發簪插回了流水的發間,道:“其他物都沒什麼,這個且時時帶著吧。”

流水點點頭,認真的神色,道:“我知道的,這個很值錢。”又掏了掏胸口,翻出一本藥書,問道:“師姐,這也是你當時留給我的呐。後來下了山,我閑來無事,就學了多些,基本都翻看完了。不過好像有缺頁?”流水把書嘩啦啦地翻到最後一頁,指著那明顯缺了一張的裂口處,道:“喏,你看。”

行雲頓了頓,臉色僵了僵,卻又轉而笑著哼了下,道:“想想我們那個不靠譜的師父,他估摸著哪天喝醉了,隨手撕了包雞腿什麼的,也有可能。”

流水點點頭,道:“倒像師父的作風。隻是這書上記載的都是些稀罕的東西,這麼弄了,還是可惜了。”

“可惜?”行雲喃喃的重複了遍,又低頭幫流水整理床被,淡淡地道,“誰知道呢。”

又那麼鬧騰著過了幾日,眼見年關將近,流水的生辰也近了。打下山來,這是流水過得最安心的日子。安適安逸安然三人把店鋪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給流水記著帳,說是等掌櫃的回來,收賬便是。流水心中很是感動,覺得這三人陪了自己走南闖北,也該自立門戶了,於是便毀了三人的賣身契,讓三人不再當小廝,而是當了二三四掌櫃——當然啦,大掌櫃還是流水。所以從他們做的事兒來看,好像和以前也沒什麼區別,區別或許就在於流水燒了三人賣身契的那一刻,三人沉默的似乎要落淚。

石越沒有告訴流水自己假死遁逃的方式和理由,流水向來不與他深入談心,故也沒有深入交流。

流水生辰那一日,流水請了陳家四人——陳易、陳舒、陳玉燕,以及碧瑤;順便把安姓三人也叫了過來,想了想,終是派人悄悄給寒蟬送了個請帖,卻是沒有送與碧玉。

宛城離此處不遠,送信的小廝第二日便回了。那小廝支支吾吾的,也不告訴流水到底寒蟬來是不來;流水性子急,一拍桌:“你扭扭捏捏個什麼勁!難不成那寒蟬非禮你了!”

那小廝抖了抖,看了流水一眼:“那人倒是沒說我什麼……”

“那你矜持個什麼勁。”

“那人,那人開了請帖,就冷笑了一聲,順手,扔進火爐,燒了……”

寒蟬的那副冷臉浮現在流水眼前,嚇得流水一抖,她搖了搖頭揮去莫名愧疚的思緒,道:“他有說什麼麼?”

“那個,那個……”小廝抬頭怯怯地看了流水一眼,流水不耐煩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說,水性楊花的女人,虧得碧玉師兄……”

流水手抖了抖,問道:“碧玉師兄如何?繼續說。”

小廝望著流水低沉的臉,哭喪道:“田小姐啊,那寒蟬公子就說道此處,沒有繼續說了。”

流水悻悻地揮了揮鞭子,嘀咕道:“死小子……”揮了揮手,讓小廝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一旦站在陸遠賀身旁,就不光會失去碧玉,她會失去寒蟬,連帶著那過去的玩伴,過去的回憶,都一起失去了。

流水用手遮著眼睛,忍住想落下的淚。她現在還會忍不住想起那張溫潤如玉的臉,笑得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樣子。那副溫和的模樣,是自己過去仰望的方向,也是自己過去尋找溫暖的所在。

隻是,有得到便有失去,流水想起陸遠賀,便覺得,那些失去,有些遺憾,但卻不後悔。

萬事皆有相生相克之性,不能同時擁有;不過就是一念間,緣起緣滅,就做出了選擇罷了。

流水生辰,擺了一桌好酒好菜的宴席。席間眾人坐著,一個個給流水敬酒。輪到碧瑤,碧瑤舉起了酒杯,道:“流水,師姐敬你。”流水亦舉起自己的杯子,而陳舒則順下碧瑤的酒盅,笑道:“你師姐如今身子不便,敬酒是個心意,喝酒便由我替了罷。”

流水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碧瑤,最後眼光停在她肚子上,道:“身子不便?咦,那麼快?”

碧瑤的臉紅了紅,暗中捏了一下陳舒的腰,陳舒笑得愈發開懷:“師妹就是聰明。”

流水拍手道:“好,好!這你該替。”

最後眾人皆是醉了,流水倒在陸遠賀懷裏,頭暈乎乎的,指著天上的月亮,胡言亂語起來:“唔,好大的夜明珠……陳玉燕,送給碧瑤一個,啊,我也有來著,陳易也給我個大的……”

而陳玉燕也喝大發了,隱約間聽見流水提到自己名字,又帶著哭腔道:“嗚嗚嗚,都是我哥,剛剛是哪個小廝跟我告白來著?若不是我哥當初不同意,我現在早嫁出去了……嗚嗚嗚,現在我成了老姑娘……”

第二日流水醒過來,就覺得腦袋沉沉的,宿醉後頭疼得要命,於是便跑到師姐那處,敲她的門:“師姐師姐,我頭暈!給我顆醒酒丸!”

行雲開了門,讓流水進來,給流水倒了茶。流水此時才發現陸遠賀也在房間裏,見了流水,有些尷尬地咳了聲。

流水愣了一下,道:“你們……不會……”旋即露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樣,手指了指陸遠賀,又可憐兮兮地望向行雲。

行雲翻了個白眼,道:“別想了,你以為除了溪山上那隻笨狗的,你還捉得到誰的奸情。”

流水拍拍胸口,坐在椅子上:“哎,師姐,都是你話本給我看多了。什麼師姐師妹爭一個人的,在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啊。但這麼大清早的,你們在商議什麼?”

行雲把藥丸和茶水遞給她,看了陸遠賀一眼。陸遠賀眼神飄來飄去,遊離在房間裏,就是不看流水。流水推了他一把,道:“你這副心虛的樣子是要作甚?難不成?”流水一臉驚恐的表情,道,“難不成你幾年前已經成了親?現下你家小孩來尋你了?”

陸遠賀的撫了撫額,走了過來,站在流水麵前,手按著她的肩,盯著她的眼,遲疑了片刻,終是開口道:“流水,我有話對你說。”

流水笑得有點僵:“陸遠賀,我覺得你有些不對勁。”

行雲在旁,咳嗽了一聲,看了陸遠賀一眼。陸遠賀深吸口氣,開了口,慢慢地對流水道:“流水……你師父,要你的血。”

流水眨了眨眼,道:“要我血作甚?做毛血旺?”

陸遠賀終是細細地把事情與流水講了。說來也簡單,大致是石越那人,他姐——前朝長公主——在前朝覆滅時,成了活死人。於是石越便把她好好找了一處,保存著,尋到了方子,便是要用活人的血,類似於換血一樣,讓長公主醒過來。

流水愣了愣,問道:“為什麼用我的血?用豬血不行麼?”

行雲扇了扇扇子,悠悠道:“你當日被撿回來的時候,就被喂了特殊的藥物,就等著十八年後的這一天呐。”

流水瞪她:“師姐!我可是被放血!請不要說得輕飄飄的!”

行雲用扇子擋住嘴,笑得眉眼彎彎:“被放血怕甚。忘了師姐教你的,人生呐人死呐,不過就那麼回事。想通了便好了。”

“就那麼回事還複活那啥長公主作甚?”

行雲的笑僵在臉上,揮了揮手,道:“你們自己想想這件事吧啊,我到師父那邊,去準備給你吃的藥去。”

流水鬱悶地看著行雲飄遠的身影,回過頭,悶悶地把頭靠在陸遠賀懷裏,道:“奇了怪了,她怎麼就那麼篤定我會答應。”想起行雲所說,師父當初抱了自己回來,就是為了拿自己做藥引,心中頓時覺得空蕩蕩的。那些過去,師父和師姐給自己撐腰的日子,難道都是假的麼?她囂張個什麼啊,不過就是一味拿來做藥的東西而已。

但還好,現在自己身邊還有這個人,身邊的溫暖總是真實的。

陸遠賀拍了拍流水的背,緩緩道:“流水,你還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麼?”

流水頭點了點,發出悶悶的聲音,回:“記得啊,怎麼了?”

“你可知我為何是因你師父而來?”

流水心中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抬起頭,看著陸遠賀。眼前那人眉目如畫,眼裏卻少了平日的那絲戲虐之情,帶著一絲流水看不懂的深沉模樣,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道:“你師父救了我的命,卻未徹底清除。他命我……護著你,也監視著你。現在……他要你先,活了那長公主,才給我解藥。”

流水靜靜地聽著那一字一句,漸漸地抽離了陸遠賀的懷抱。離著他有一步遠,也不說話,沒有表情的,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