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花好月圓(2 / 3)

“呸!”流水瞬間惱怒,抄起枕頭往陸遠賀身上砸,“滾你的!你家媳婦差點死了!死了!這個送死還是你搭的手!”

陸遠賀為著流水那句“你家媳婦”而樂和,任由流水的枕頭落在他身上,反正也不疼,隻還是哎呦哎呦地叫喚著,道:“媳婦我錯了……”

“滾你的!你說說你給我認過多少次錯誤啊!”

陸遠賀拉住流水,正色道:“流水,我答應你,日後再也不欺你瞞你了。”

“你上次不是已經答應過我了嗎?”

陸遠賀嘿嘿地笑:“沒有啊,我上次回的是‘我以後定會對你好’,不是答應不會騙你的。”

流水揉了揉頭,道:“算了,我也不大記得了。你把這次的事兒給我講清楚了。”

陸遠賀收了玩笑臉色,問流水道:“你還記得你師姐給你的那本藥書嗎?”

流水點點頭:“記得,怎麼了?”

“上麵還缺了一頁。那一頁,便是這個起死回生的方子。陳易那日,與你告別後,覺得香粉娘有異,便去查了一查。後來發現是你師姐……”陸遠賀低頭咳了一咳,繼續道,“其實我亦是知道的。而寒蟬那日與你相見後,覺得有些不對勁,而正好又在陳府,便與陳易說了這個事兒。而陳易自上回中了一夢三生後,就在尋與你手上那本書相同的藥書。最後終是尋到了。”

“然後呢?那上麵寫的是什麼?”

陸遠賀摸了摸流水的頭發,湊了過去,聞了聞,道:“是這樣的。為了起死回生一人,須尋得與那人骨架、筋脈極度相近的一人,且要還是嬰兒。然後,把死去那人的血抽出來,換進嬰兒的血脈裏,與此同時,將蠱蟲放入死去那人的身體裏,待吸盡所謂‘魂魄’,再把蟲子好好保存著。這個嬰兒,便稱為人器。待嬰兒長大到了十八歲,再把……”陸遠賀看了流水的臉一眼,她的臉已經隱隱露出了前朝長公主的輪廓,看得陸遠賀心中悲涼感襲來,“再把蠱蟲放進人器身體裏,人器便漸漸長成了死去那人的樣子,按照書上所言,還會逐步具有那人的意識,最後……那個人的思想,便把人器完全占據。至此,起死回生便成了。”

流水聽得發愣,手抖了抖,喃喃道:“太荒謬了,太荒謬了……”她的頭埋進陸遠賀的懷裏,而那些昔日的情形卻湧進腦海,容不得她不認。流水的淚水簌簌地往下落:“陸遠賀,我會不會到時候也把你忘了?”

陸遠摸著她的發,道:“不會的,我們現在不是把你救出來了嗎。我們都在想辦法,你不會……”頓了頓,終是不想說出那個死字。

流水抽泣著開了口,用手遮住臉:“可我現在的樣子……”

陸遠賀移開她的手,細細地吻去她的淚,然後捧起她的臉,直直地看著他,流水淚眼朦朧地望著他,陸遠賀笑了一下,道:“你還是你啊,流水。哪個長公主能哭得你這般狼狽。”

巫蠱之術的擅長者,天下除了石越外,便是亭夢之了。陳易幾人思議良久,還是決議與亭夢之見上一見。

三人中唯一能和亭夢之有聯係的,便是陳易——雖然也不是什麼好的聯係。妖道亭夢之如約而至,見了陳易,眯了眯眼,道:“我倒是真想不到……你的膽子,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陳易作了個揖,道:“實則有事相求。”

“我倒是知道什麼破事兒。”亭夢之笑了笑,道,“想不到,陳公子倒不似你父親那般薄情寡義。”

陳易沉思片刻,開口道:“實不相瞞,去世的家父,有些做法,我並不敢苟同。”

亭夢之冷笑了一聲:“嗬,你倒是好,為著一女人,就連你自己的爹都說上了?”

陳易閉了閉眼,道:“當年,我家陳二,為歹人所劫持。最終,因著對方要價太高,而我父親覺得……家中兒女已足,故而沒有交贖金。”陳易從未想過會如今日這般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件往事。這是他一生的噩夢,一生的枷鎖。陳二淘氣的臉還在他眼前,雖然陳易也覺得自己這個弟弟不大懂事,又煩人又不愛讀書,什麼都學不好,卻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為了那些銀子,就放棄了他。陳易時不時地提醒自己,雖然你是陳家大少爺,但你若失去了作用,沒人會傾囊相助。可有個人……卻玩笑般地救了自己兩次,第一次順手,卻還是為自己哭得昏天暗地;第二次,鬧鬧騰騰,卻還是到了陰暗的水牢來跟自己一起受苦。

亭夢之看了陳易一眼,嗬地笑了一聲,道:“怪不得……”又搖搖頭,“也是,我還想著那人死了,拿那人的子女出氣呢。不曾想過,嗬,那人狼心狗肺,又怎會在乎自己的子女。”

他抬頭看了陳易一眼,道:“你可知這以命換命的毒,如何救?”

陳易拱了拱手:“還請前輩賜教。”

亭夢之哈哈笑了兩聲,正色道:“不愧為陳公子,見了鄙人,也依舊如此恭敬,麵不改色。倒讓鄙人慚愧了。至於那方子……“亭夢之頓了頓,繼續笑道,“也簡單,以命換命的毒,自然是以命換命解了。”

忽然一陣風吹來,亭夢之眼中寒光一閃,推了陳易一把,陳易反應過來,迅速轉身,移到亭夢之身後,卻見眼前的窗口上,立著一個一身粉衣的人,頭發披散,衣裳淩亂,背對陽光,臉龐全黑,眼中卻有著發紅的光芒——正是行雲,見了亭夢之,大吼一聲:“我殺了你!”

亭夢之拍掌,哈哈大笑:“哈哈,石越若是見自己最心愛的徒兒變成如今這般,不知作何感想?”

行雲的眼似乎柔和了一些,喃喃道:“是了,我師父一直說了,我是長公主的女兒,要端莊大氣。”她匆匆地擼了擼自己的頭發,低頭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手,上麵都是血跡,又悲從心來,喚了兩聲:“師父,師父……”又反應過來似的咬牙切齒地瞪了亭夢之一眼,一登腳下的窗框,手持利劍,往他撲來。

亭夢之不閃不避,淡淡地開了口:“嗬,長公主的女兒?你怎麼可能是長公主的女兒。”

行雲的劍頓在他的胸口前,惡狠狠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什麼意思?”

“人器怎是一般人可以適合的?”亭夢之哈哈大笑,“可笑可笑,你也不用腦子想想,若是人器這般容易獲得,怎麼會古往今來沒有試驗過的?必須十分符合死人的骨頭筋脈血液,若非至親,誰人能做到?”

行雲的瞳孔有點放大:“那麼……”

趁行雲愣神的機會,亭夢之猛地抬手,撞了她的手腕一下,行雲手中的劍被掉了個頭,然後亭夢之猛地推,劍便往她自己的胸口猛地插去,瞬間,血流如注,行雲的淚混著血一起落了下來,卻沒有掙紮,隻喃喃道:“嗬,原來,我也是被算計的那個……”

陳易上前扶住慢慢往下倒的行雲,看了看亭夢之一眼,又看了看行雲,緩緩開了口:“你還有什麼想要交代的嗎?”

行雲閉了閉眼,淚水簌簌往下落,咳出一灘血,捂著胸口,輕聲道:“告訴流水……告訴她,把我母親的,凝霜寒玉釵還給我。”

陳易愣了愣,有些猶豫道:“可是……”行雲明明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長公主的女兒了,怎麼還……

行雲的聲音斷斷續續,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那玩意兒,有,有特殊的氣味……所以我才能隨時找到她……若是別人也懂得了,不好,不好……”

陳易點了點頭,嗯了聲。行雲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沒什麼想跟流水說的了……咳,陳公子,便拜托你,把我埋回溪山腳下的那片桃樹林下吧。”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她那時年紀還小,本由長公主帶著,宮中的事兒她已記不大清了,隻記得那時長公主不讓自己出門,後來她和長公主一起被人追殺,最後長公主為了保護她死了。就在溪山那片桃樹林裏,她又見到渾身是血,一臉殺氣,急匆匆趕過來的石越。他抱著倒地的長公主,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而年幼的行雲隻愣在一旁。那時行雲不知,自己隻是個替身。

宮中勢力混亂,長公主為護著自己的女兒,把她送出了宮,交給一個侍衛家中養著。而行雲,不過是養來迷惑他人的。

那片桃花林,行雲見到了石越,她日後抱著忐忑心思,想愛又不敢愛的人;那片桃花林,行雲撿到了剛剛會說話走路的流水,她日後抱著複雜心思,想護又辜負的人。

那時小小的流水傻乎乎地拿起地上的桃花瓣,往嘴裏塞,傻乎乎地衝她笑。

七歲的行雲問這個不過一歲的小娃娃:“你怎麼在這裏?你家人呢?”

流水撓了撓頭,依舊笑,憨呼呼地回答:“不知道誒。”然後行雲翻了翻她的衣服,找到了那封寫著生辰八字,求別人養這個小孩的信。

想來是那家侍衛亦被追殺,才想辦法把流水送上了此處——前朝皇子可能的落腳處。

原來如此,行雲緩緩地閉上眼,冥冥之中,都不隻是巧合。

流水睡得朦朦朧朧的,突然猛地睜開眼,陸遠賀在床頭,急忙問道:“怎麼了?”

流水呢喃道:“師姐……我夢見師姐了。”

陸遠賀沉默了片刻,摸了摸流水的額頭,輕輕地落下一個吻,安慰她:“沒事,我在呢。你夢到你師姐……什麼了?”

“我好像夢到了小時候。行雲在桃花林裏撿到我,她就站在那個桃花樹下,穿著粉紅色的裙子,衝我笑得甜滋滋的……”

陸遠賀靜靜地擁著流水,輕輕道:“別怕,還有我。”

流水悶悶地嗯了一聲,把頭埋進陸遠賀的懷中。

流水的記性越來越不好了,又時常有點混亂。陸遠賀不想她忘了太多,就一日日與她聊著過去的事兒,聊淩雲閣怎麼收了那幾個夥計,怎麼與新戲班子聯合,怎麼得罪了地痞牛胖;流水又怎麼到了碧瑤那裏,帶她逃婚,鬧了一出烏龍……

而流水的頭在陽光下一晃一晃,她越來越嗜睡,每天腦子都昏昏沉沉的。

在流水的要求下,陸遠賀帶著流水離開了陳府。在臨行前,流水精神還算好,看著陳易笑嘻嘻道:“陳易呐,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要求?”

一旁陳管家暗自嘀咕:不是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麼怎麼這種小事反而記得。

而陳易笑笑,點了點頭。

流水想了想,道:“唔,我的要求就是,”她頓了頓,表情嚴肅了起來,“日後,不管你做什麼,都不能算計碧玉。”

在場的人都為流水的話愣住了,流水拍了拍手,笑道:“哎呀,你這人心思太多,我不放心。”

陳易最先反應過來,看了看一旁的碧玉一眼,碧玉的麵容靜若秋江水,眼中似有萬千波瀾,卻始終連眉都沒皺一下。陳易衝點了點頭,嗯了聲。

上了馬車,陸遠賀抱著流水,在流水的耳朵邊吹著氣,又輕咬了她的耳朵幾下,弄得流水臉都發紅,陸遠賀泄憤似地咬了她一口脖頸,恨道:“竟然還為碧玉考慮得那麼周到。”

流水拍了拍陸遠賀的背,道:“其實師兄也沒怎麼對不起我,反而是我對不起他的比較多。此次他還讓人來救我呢,他日後在官場上,不得不忌憚陳易這方勢力。若是陳易要幫碧玉對立陣營的,我怕陳易對碧玉不利。”

陸遠賀把頭埋在她的脖子裏,悶悶地道:“怎麼不見你這麼為我著想。”

流水輕輕地貼著他:“我會守在你身邊啊,隨時隨地都跟著你,不用跟別人提前打招呼。”而碧玉,日後則是橋歸橋,路歸路的事兒了。

陸遠賀抬頭看了流水一眼,終是低頭嘿嘿地笑了起來。

到了溟濛教後幾天,流水覺得自己睡得越來越長了,她趁著自己還醒著,對陸遠賀笑道:“若是……我就一睡不醒了,你就把我埋了吧,入土為安。你還記得廉城那處,我挖的那個洞麼?你就把我埋那吧。”

陸遠賀覺得自己的心被劃了一下,痛如刀絞。他抱著流水,輕輕道:“不是說了要陪我一輩子麼,若你不能陪我這一輩子,那我便賠你一輩子。”

流水哈哈笑:“哈哈哈,什麼一輩子來一輩子去的,我還枕頭呢。”然後又把頭往陸遠賀懷中鑽了鑽,打了個哈欠,“陸遠賀,我有點困,我再睡一會兒。”

她再睜眼,已是滿山大雪。

窗外銀白一片,流水轉過頭來看著眼前人,依舊風華月貌,翩翩公子。流水笑了笑,道:“陸遠賀,是什麼時辰了?”

陸遠賀亦是衝她一笑,眨了眨眼,落下一顆晶瑩的淚,道:“巳時了。”

流水點點頭,道:“哎,該吃午膳了,我竟然睡了一整天。你怎麼又哭鼻子了,我就多睡了幾個時辰麼,你一個邪教護法,怎麼老是哭哭啼啼的。”

陸遠賀笑,流水這一睡,睡過了春暖花開,也睡過了夏雨秋風。

她不知道亭夢之來了溟濛教,用陸遠賀半條命和一身武功,換了流水半條命。她不知道陸遠賀武功盡失,溟濛教護法也不能繼續當下去了,就帶著她回了廉城邊郊,當日碧玉和寒蟬會見流水的那個山寨裏。

陸遠賀看著流水,流水亦笑著看著他。他覺得自己終於也活過來了,心中有滿滿的要溢出的情緒。

誰人終身不老,依仗水遠天高?

我隻想與你終老,不管那水遠天高。

這處過路客棧人來人往,一個說書先生閑悠悠地拂了拂白了一半的胡須,斜撇了一眼下麵坐著的人,眼眯了眯,道:“諸位可有什麼想聽的?”

下麵一年輕小夥子眼笑眯眯,道:“先生,你且與我講講那無憂侯的故事罷?”

一旁眾人哄笑了起來,一個稍微年長點的推了推那年輕小夥子,笑道:“哎喲,你這小子,莫非還想像無憂侯那樣揚名立萬,千古傳頌不成?你成天做夢喲!”

說書人嘖了口茶,醒堂木一落下,悠悠道:“今日,便說說那無憂侯的故事罷。”

“說起那無憂侯思玉呐,話就長了。前朝那威風凜凜的將軍’君本思無邪’,終是飛鳥盡,良弓藏,跑兔死,走狗烹呐。哎,前朝事,不說也罷,也罷。”

“說回那無憂侯。當日,侯爺還尚且年幼,抄將軍府時,終是有不忍的護衛,把他偷偷救出來了。你說那前朝皇帝,張揚拔扈的,怎可長久?虧得我們隆德帝啊,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後來啊,隆德帝得知前朝餘孽所在,又有人在他耳邊報了信,知了思無邪將軍的兒子也被仇人養著呢,便下了旨,讓那思玉滅了那前朝皇室,休得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