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花好月圓(1 / 3)

到了晚上,流水便聽見窗外有悉悉索索的疑似老鼠的聲音。流水趕緊翻下床,開了窗,外麵的寒蟬一臉不耐煩:“你折騰個什麼勁。送個花瓶,讓師兄對著花瓶發了一下午的呆。還是有小廝告訴我你給師兄送了花瓶,我才想到當日,你最喜歡在花瓶這種東西裏藏小玩意了,所以才去師兄那裏翻出來看的。你被關著就安分地關著唄,你不是都想好了麼,不就一點血,怕什麼。”

流水嘿嘿地笑:“哎呀,我這不是憋得我心頭煩麼,想找人陪我出去玩玩。”

寒蟬三下五除二快速翻進了流水的房間裏,想起來雖然現下寒蟬常年都是一副嚴肅臉,當初也是和流水一起上房揭瓦的,故而翻窗子的動作尤其熟練流暢。進了房間,光線明亮了些,寒蟬看了流水一眼,嚇了一跳:“流水……你現在怎麼變這樣了?”

流水摸了摸臉,驚恐道:“你別嚇我,我現在臉怎麼了?”

寒蟬皺了皺眉,又定神看了看,道:“奇怪,感覺也沒變太多,不過好看多了。”

“嘿嘿嘿嘿多謝誇獎。”

寒蟬盯著流水眉心的美人痣打量了半響,道:“這痣也是能長出來的?”

流水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符合她如今算得上明豔的臉龐:“除了胎痣,痣不都是慢慢長出來的麼。話說你和師兄現在住在何處?”

“陳府。”

“你們怎麼又跟陳府扯上關係了,”流水撇了撇嘴,“陳易那人陰險狡詐,陳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小心被騙。”

寒蟬笑了笑:“是了,你這廂看人倒準了,那兩人確實有計謀,不過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罷了。嗬,小時候你還被劉通騙過,摔進了後山那條小溪,從此就怕水了……”

流水搖晃了一下腦袋,奇道:“對啊,好像是有這事兒……可我怎麼有點不大記得了,劉通是誰?”

寒蟬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劉通你都忘了?你十歲的時候,你倆還一起在後山抓野兔來著,後來劉通喚了奇病,幾個掌門都沒看好,隨後請了所謂的神醫,也請了道士來,最終究沒有救過來。當時你哭了整整十多日,你怎麼就忘了?”

“對啊,我怎麼就忘了……”流水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奇了怪了,估摸著是那藥對人的損害?我得問問師姐吃到哪一日了,要是再吃個十天半個月的,萬一我連你都不記得了可就慘了。對了,”流水突然問道,“你還記得溪山的雙闕劍麼?”

寒蟬點點頭,問道:“記得,鎮門之寶,據說是前朝皇帝的,不過現下也不知道在哪裏了。怎麼了?”

流水搖了搖頭:“沒怎麼,就是突然想起來了。咦,我怎麼記得它是前朝長公主的?”

寒蟬想了想,道:“前朝長公主據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文武雙全。有說若是長公主是男子,那前朝也不至於被當今隆德帝推翻了,雙闕劍也有可能是她的吧……對了,”寒蟬突然想起什麼,指了指流水的眉間:“據傳,長公主好像,眉間就有朱砂美人痣,色若滴血,美豔無雙。”

流水揉了揉自己的眉間,有些氣鬱,咕噥道:“什麼怪東西,要用血活了她,還得長她的痣麼。算了,這個暫且不提。”流水拍了拍寒蟬的肩,眼睛閃著光,“哎,明日師姐要出去會客來著,要不你就明日來帶我出去玩吧?”

寒蟬皺了皺眉,沒有理會流水的玩鬧心思,自言自語道:“這事有點蹊蹺。我且回去與師兄商量一番。”

“哎呦,無趣的老古板。”

第二日,流水趴在窗口,心心念念地等著寒蟬來帶她出去玩——結果望眼欲穿地沒有等到寒蟬,倒等到了一個最最不想見到的人。

什麼?碧玉?陸遠賀?陳易?那些都不算個事兒。

流水趴在窗台上,看到落在那牆上的翩翩身影,那才叫真的讓人頭疼。

所以她掩耳盜鈴地縮進腦袋,啪地把窗戶關上了。

亭夢之的臉黑了黑,飛下牆頭,進了流水房間,卻見流水拿著手絹,捂住鼻子躲在角落裏,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亭夢之笑了下:“田姑娘這是作甚。”

流水的聲音悶在手帕後,沉沉的:“我這不是怕你再下毒麼?”

亭夢之哈哈大笑:“田姑娘真是,嗬,真是詼諧。拿個帕子擋著亭某人的毒,就如此看不起鄙人麼?”

“不會不會啊,”流水覺得這些毒術高武功高的人心思都有點奇怪,若是表現出鄙視他們的樣子,絕對是會很慘的,趕緊否認,“我有吃一個清心丸來著。”

“哈哈哈,”亭夢之仰頭大笑,流水有些愣,有那麼好笑麼,這人是癲狂了罷,而亭夢之笑完後,正色道,“田姑娘莫不是忘了鄙人最擅長的可是那巫蠱之術?”

“咦,”流水一拍腦袋,“還真是忘了。”

“……”亭夢之直接上前,流水還努力比劃了兩三招——準確地說是兩招半,第三招就被擋下了,流水還試圖揮了揮藥粉,亭夢之聞了聞,道:“此毒尚可,不過配了有些時日了吧,聞著有股陳年舊味。”

於是流水就被淒慘地點了穴,掠上牆頭時,還張嘴大喊:“救命啊!采花賊搶人啦!”

……然後流水的啞穴也被點了。

流水被蒙著眼在馬車上行進了半天時間,方才被放下車。下車走了有一炷香的路程,流水才被鬆了綁,解開了穴道。張開眼,流水打量了周圍一圈,又是一處不見天日的石窟。流水幽幽地歎了口氣:“哎,怎麼又是洞。你是老鼠吧,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愛打洞……”

亭夢之額上青筋跳了跳,有種掐死流水的衝動,但他還是深吸了口氣,道:“你且祈禱著,石越能來救你吧。”

“石越來救我作甚?”流水瞟了亭夢之一眼,道,“我不過是他拿來救人的一個藥引罷了,一個活的儲血罐子。還能冒著被殺的風險來救我?話說行雲說你的條件是要石越拿命給你換?你也太不聰明了些,誰人命比自己的重要啊,你恐怕是要賠本了。”

“哼,”亭夢之輕輕瞟了流水一眼,道,“你也不必激我,時日不多了,石越會不會那麼做,我比你清楚。”

亭夢之確實比流水清楚。待到流水被帶出了門,見到門口立著的師父和師姐,以及兩人身旁的莫如雪,心中有些訝異,師父答應了?

亭夢之笑得開懷,對石越拱了拱手,道:“祝鬼手馬到成功。”石越的身體已經有點虛浮了,看了亭夢之一眼,對流水道:“走吧。”

流水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師父是為了自個,拱手送上了一條命麼?那麼師父還是很喜愛自己的吧?流水心中百感交集,趕緊上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亭夢之道:“話說,你那個啞奴,我給她起過一個名兒,叫防己,跟著我姓田。她什麼都不懂,怪可憐的,你要不送她去識識字?”

亭夢之心情好,笑道:“田姑娘自身難保卻還是菩薩心腸呐。行,我讓人教她行字。”

流水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想起了啞奴,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突然在流水腦海裏清晰了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在這幾日越來越模糊的記憶中,卻清晰得古怪。

流水晃了晃腦袋,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都去掉;卻又看了步伐虛浮的師父一眼,心中一酸,忙跟著上了馬車。

到了住處,流水現下已經變得相當乖巧,也不鬧騰著要出去玩了,反而乖乖地問師姐還有幾日可以救人,自己要注意點什麼。師姐摸摸流水的臉,眼神有點複雜:“快了。”卻不說具體哪一日。

而師父的防範似乎也加強了許多,特地派了幾個丫鬟小廝,形影不離地跟著流水。流水覺得師父是被亭夢之嚇怕了,故雖然覺得人太多不便,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她的心中,對於師父舍命救了自己,終是心懷歉疚的。

這一日,下著小雪,流水在院子裏坐著,喝著暖暖的茶,卻聽見外麵一陣喧鬧,還有有蹭蹭的打鬥聲。流水想出去看看,剛出了院子,就見行雲急匆匆臉色不虞地趕了過來,見了想出門的流水,皺了皺眉,道:“你出來幹什麼?還不快進屋去。”

流水癟了癟嘴,嘀咕道:“我隻是想看看要不要幫忙啊。”

行雲的語氣稍緩,道:“你本來就一身三腳貓功夫,幫什麼忙。快進屋好好呆著,莫出來,師姐出去應對。”

流水悶悶地嗯了聲,進了屋。門口兩個小廝臉色警惕地守著,流水覺得有些不舒服,被囚禁了一般,但還是乖乖地在房裏等著了。

直到門口也傳來打鬥聲,流水心一驚,掏出化龍鞭,警惕地看著門口。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流水愣在原地:“陸遠賀?”

陸遠賀身上衣衫破損了幾處,鼻子以下帶著麵紗,眼卻帶著殺氣,看得流水有些呆,見陸遠賀看著自己久久不說話,又問道:“怎麼了,要見我一麵至於殺成這樣麼?你直接跟師父說聲就行了……”

陸遠賀一把拉過流水:“走。”

流水掙紮了一下,推開陸遠賀,站在原地,道:“現在我走什麼啊,師姐說了,過幾日就可救人了。等我救了人,再跟你一起走吧,師父前幾日為了從亭夢之那裏救我出來,不知傷成什麼樣呢,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了。”

“為了救你?”接著進來的人竟是那寒蟬,他撇了陸遠賀一眼,又看向流水,麵紗上的眼裏帶著不屑,道,“你別自作多情了,他不過是為了複活長公主而已。他要的,不過是你的命。”

流水腦袋裏的思路一下子又竄來竄去的,亂七八糟。她有些發蒙:“師父要我的命?怎麼可能,不是就是要血複活就可以了嗎?”

“嗬,”寒蟬抱臂冷笑,瞟了陸遠賀一眼,道,“愣著幹嘛,先打暈了扛走再說,你指望莫休能撐多久。”

陸遠賀上前,手氣手落,兀自發著呆的流水就軟軟地倒在了他懷中,此刻心中還在想著:咦,這世道真是亂七八糟,亂七八糟呐。

扛著流水出了門,三人在門口迎麵遇上了正與三個教眾廝殺的行雲。雖說幾人來前,已是有了防備,口鼻都遮住了,故而行雲撒的毒藥不能奈眾人何,但架不住她刀上淬了毒,地上已有幾個教眾口吐白沫,臉色發黑,昏迷不醒了。

行雲無暇顧及這邊,隻得大喊一聲:“流水!”

流水緩緩地睜開眼,見了眼前情節,大驚:“師姐!你這是怎麼了?”她翻下陸遠賀肩,正想往行雲那處去,卻被陸遠賀一把抓住,道:“別去,她要你的命。”

流水怔了怔,看了陸遠賀一眼,道:“什麼意思?”卻突然反應了過來,愣了地看著師姐,遠遠問道:“師姐……他說的可是真的?”

行雲手中大刀速度不減,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三人一眼,道:“她本就活不過二十歲,拿來換我母親一條命有何不可!”

流水當下全身發僵,血液倒流。她沒有太思考前麵那一句,倒是想著最後那一句。哦,原來長公主是師姐母親;哦,原來起死回生沒有那麼簡單,都是要以命換命的;哦,原來師父不是救自己,真真切切隻是為了跟亭夢之搶自己這最重要的一味藥;哦,原來師父師姐兩人,從沒想過要自己怎麼好好活,隻想著要自己死得其所。

流水憶起行雲給自己的那株獨活,獨活獨活,原來不是讓自己獨自活的意思嗎,而是自己與那從未相見的長公主兩人中,隻能獨獨活一個。

而師父和師姐都沒有選擇自己。

流水覺得全身的血都灌到了頭頂,撐得頭頂快炸開了。她咳了咳,吐出了一口血來,腳下虛浮,差點掉下牆頭。寒蟬趕緊扶住她,而陸遠賀則被行雲前一句“她本就活不過二十歲”震在原地:“她本就活不過二十歲,是什麼意思?”

寒蟬看了陸遠賀一眼,又看了流水,心中有些不忍:“那缺失的一頁,最後還有說,自小被培養成‘人器’的人,壽命……都不長。”

陸遠賀一咬牙,抱過流水,對寒蟬沉聲道:“走。”然後吹了個口哨,那邊與石越纏鬥的莫休亦收了刀,衝周圍教眾揮了揮手,對石越笑道:“承讓。”

然後呼啦啦一下便撤了。

幾人走了後,石越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行雲大驚,趕緊奔過去,抱著石越,叫了一聲:“師父!”淚在眼裏打轉。石越緩緩睜了眼,看了看行雲,喚了句:“花如……”然後又閉上了眼。

“師父!”行雲絕望地呼喊,四周沒有回應,隻有纏綿的細雪,依然不知疲倦地下著。

三人到了陳府,碧玉和陳易兩人都同時迎了出來。流水見了幾個來人,笑了一下,不衝那兩個正主打招呼,隻對旁邊的大夫道:“哎呦,蔣大夫,又見到你啦。”

正是此前,陳易中毒時,接管流水活兒的蔣原。

蔣原看了流水一眼,流水嘴邊的血跡尚在,被流水胡亂抹得很是難看。流水繼續笑著道:“咦,我是怎麼認識你的來著?”敲了敲腦袋,又道,“我怎麼有點不記得了。”

剩下的幾個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而流水掃視了眾人一眼,陸遠賀、碧玉、陳易、寒蟬,和趕來的陳舒和碧瑤,還有自己的三個小夥計安然安逸安適,連帶著那些不相幹的小廝管家們眼裏亦有擔憂和同情。流水兀自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沒忍住淚如雨下,卻又撐著笑著說:“你們這副陣仗,是來給我慶祝生辰的嗎?”然後終是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的各人都成了扭曲的斑點,隨後流水身子一歪,軟軟地倒了下去。

昏迷前她聽到了眾人著急的叫著她的名字,流水,流水。她想著石越給自己起的名兒,行雲流水,無拘無束,多諷刺呐。

待她醒來時,已經傍晚。流水見安然安逸安適幾人在自己跟前站著,並不見他人,皺了皺眉,問道:“陸遠賀呢?”

安然幾人對視了一眼,道:“和侯爺、陳公子在商議掌櫃的事兒呢。”

流水揉了揉額,對幾人道:“讓他過來。”

隨後安逸蹬蹬蹬地跑去陳易的房間,道:“流水醒了,正四處尋陸公子呢。”

“尋陸公子?”陳易冷笑了一下,“嗬,還真是上當不怕。”

碧玉一言不發,隻靜靜地擦著腰間吊著的荷包。白綢荷包柔滑,裏麵卻是一塊青瓷片,刺得手隱隱有些疼。

陸遠賀咳了一聲,心中雖有些得瑟之情,但想到流水的情況,卻還是心情沉重,也懶得與陳易拌嘴,隻跟著安逸,匆匆地往流水房間裏走了。

陸遠賀進了房,流水撇了他一眼,拍拍床沿,道:“坐。”

陸遠賀看了看她,走了過去,開口:“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