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妙計……在自己宮中下手,反而不會有人相信——朕這位梓童,真是越發長進了。”
皇帝的笑容越發銳利,那明顯的惡意,讓人揣測到,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記憶。
“梅嬪那邊,這幾日你還要照看著。”
“皇上,我曾說過,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我並不習慣這種單純防禦。”
元祈聽了這大膽言辭,也不動怒,隻是有些煩躁:“你那日的豪言壯語到哪裏去了——你不要推辭,這份差使非你莫屬。若是缺人手,瞿卿那裏隨你挑就是!”
晨露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元祈隻覺得一陣清涼,些微煩亂立時消散,整個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沉靜,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
就是怎樣的絕色佳人,怎樣的明眸魅惑,也及不上這一眼的風華……
一直到晨露告退,皇帝仍有些失神,仿佛沉浸在什麼裏。
夜已深,晨露從乾清宮退出後,也不坐宮車,一個人獨自行走著。
她看著四周,清幽月色下,宮牆如千年萬年般矗立,裏麵隔斷的,是燈火輝煌,鶯歌燕舞,還是淒清慘淡,冷宮獨守,亦無人得知。
今天的一幕,在見慣黑暗血腥的她來說,簡直不堪一提。
但這歡聲笑語背後,由纖纖女子們主導的陰謀和殺機,仍是讓她黯然。
這些十幾歲的少女,才拋去了家人的嬌寵,進到這金碧輝煌,又暗無天日的宮中,是經過怎樣掙紮,才學會了,微笑著,以美麗的手指,去扼殺別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們踩著同伴的屍骨平步青雲,可曾害怕,可曾愧疚,以至,暗夜夢回,一時驚噩?
她們爭的是寵,是子嗣,爭的,是千萬年來女子能得到的至高頭銜,可曾想過,這一切,到頭來都歸於塵土,又有什麼意義?
元旭……這就是你要的嗎——
三千佳麗,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榮辱浮沉,隻係於你一身……
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在二十六年後的一日,向著陵墓裏的某人,問道。
幾重哀傷,幾重悲憤,到最後,化為決絕的憤怒。
這憤怒,如同冰河破堤,凜然洶湧,銳不可擋——
元旭……你且瞧著,這朗朗乾坤,我將親手顛覆!
宮牆無語,一如千古。
晨露晚上回來,已是已時,她沐浴過後,正要上床。
門欞上,有輕微的敲擊聲。
那是小心翼翼的,卻又隱忍的急促,仿佛含著極大的恐懼。
她打開門,隻見一人身著白色單衣,頭發蓬亂,就那樣,呆呆的,立於月下,就象幽魂一般。
是梅嬪。
她已經全無那份懵懂的安詳,她瑟縮著,泣不成聲。
她伸手,抱住晨露,就象扯住了救命稻草,低喊道:“姐姐,求你救救我!”
“娘娘……”
“姐姐,我好害怕,一閉眼,就想起今天的事……宴席上,大家笑得都很假,很怕人……我以為光吃不說話就可以了……可是!她們居然要害我!”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你知道是誰下毒吧……你快去稟告皇上,他會救我的!”
晨露簡直要歎息,救?在這個後宮裏,誰又能救誰?
皇上?那就請拿出證據,無故廢後,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為。
她輕輕掙脫了梅嬪,清晰的,緩慢的說道:“娘娘,請你冷靜!”
她看著少女狂亂驚慌的眸子,緩和了聲調:“我會盡量注意你的安全,可是,娘娘,在這世上,沒人誰,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保護你。”
最後的話,斬釘截鐵,毫無回旋餘地。
雖然殘忍,可是她希望,這懵懂純真的少女,能徹底明了,自己是在怎樣的一個世界。
“誰也不能嗎……”
梅嬪仿佛在一瞬間,領悟了自己的處境。
她的目光不再狂亂,慢慢的,黯淡下來。
“可是,我的真的不想死……爹、娘,你們為什麼要送我到這吃人的地方!”
她低低呢喃著,一步一步的,退著走回自己的寢宮。
夜涼如水,映著她嬌小的身影,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