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世間靈物,最不可估測,自己也不例外。
元旭覺得自己就象個傻子一樣,一看到小丫頭眼裏水氣氤氳,什麼脾氣也沒了。
他隻得繳械投降,牽過自己的馬,送她回去。
這馬通身雪白,隻有額前一流朱紅,平日裏性子極暴,誰摸了一下就要撅蹄子,少女一躍而上,利落的抱住他腰身,心急火燎的催他前行。
官道漫漫,滿天的星辰明亮耀目,元旭聞得淡淡幽香,回身但見少女麵帶輕愁,眉目如畫,隨意一眼竟讓他魂魄不寧,他不敢多看,專心於手中的韁繩。
林宸感覺到身前僵硬的軀體,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呆子……她心中道,輕輕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這是他方才遞過的,她心中生出一種馨甜,慢慢彌漫。
官道漫漫,少年少女之間,一種溫柔的旖旎,悄然而生。
“你住哪裏?”
少女指了指,不遠處,樹木掩映下的別館一角。
“你是林家小姐?”
元旭吃驚極了,他聽說林家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珠年方十二,美貌勝過其母,原來就是……
好似看出了他所想的,少女眉間生怒:“我不是!”
她否認得斬釘截鐵。
林家小姐?
她想起傍晚時,剛剛和母親熟悉了富麗雅致的新居,就有人以垂涎貪婪的目光看著自己:“你就是林家小姐?果然絕色,比乃母勝過多矣!我家元帥想請你去小住幾日,隨便陪伴王子——恭喜小姐,將來必登妃位啊!”
刹那間,她明白了林家的用心……
犧牲自己,來換林媛的清白……多麼好的算盤啊!
那些肮髒的手……伸向自己的時候,要是不一怒拔劍,就好了!
母親以死相逼,讓自己速逃,要是沒有聽從,就好了!
母親……你千萬要無恙!
到得別館,雖是子夜。裏麵卻一片混亂。
他們風一般的穿堂入室,隻見仆役丫鬟都亂烘烘搶拿值錢物事,有幾個居然在為鎦金箱盒大打出手。林宸問起母親,無人知曉。
在花圃間見到一個花匠,他顫抖著手指向池邊假山。
假山的山洞裏,母親的身軀已經冰冷——
林宸在這一瞬覺得天地都在粉碎,湮滅。
她重重跪倒,尖銳石子刺破了膝蓋,也渾然不覺——
這世上,唯一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去了!
她低下身,摸著母親濕漉漉的衣裙,一把揪過花匠,用力搖晃,仿佛要把他扼死:“是誰?!是誰做的?!
元旭及時解救了他,溫言詢問下,花匠道出了實情。
原來,前來抓人的兵士一去不返,那降官等候時,看到林宸母親額前的刺青,想起當年舊聞,一下就識破了其中玄機,不禁對林昭雲大為嘲諷:“林兄,這一出彩鳳換鴉可真是精彩哪!”
他在宅中遍尋不著真正的林媛,恫嚇挖苦了一陣,隻得離開。林家眾人知道韃靼軍不久會來尋釁報複,緊急收拾了細軟,帶著心腹駕車而去。
仆役們在分贓搜財時,沒有人注意到,一條鮮活生命,已然香消玉殞。
毅然蹈清池……這素來膽怯寡言的婦人,一步步涉入池中,需要怎樣的絕望?
林宸在濕漉的屍體旁,找到一方絲帕,上麵以血刺字,雖經過水浸,字跡宛然——
“十三年前夢幻真。昨日心字羅衣,不過他人笑料。吾本紅塵畸零人,身已不祥,不忍拖累嬌兒,勿念珍重!”
林宸默念著,在漫天星辰之下,覺得心中一片空茫。
十三年前夢幻真……在最後一刻,母親的心中,還是有著那甜蜜,然而心酸的一夜。
從小別醉離的才子佳人間,偷來的一夜。
她為了這一夜,終生蹉跎。
她身上的綢緞,顏色雖舊,依稀可見當初的嬌美——
這是在青樓之中,她與他,意外相逢時穿的衣袍。
這樣的珍之惜之,在他人眼裏,不過是一樁淫褻豔談,付之一笑後,慢慢淡忘。
林宸想象著,母親麵對林昭雲突來的“厚待”,心中該有幾許甜蜜,幾許憂傷。
這甜蜜,下一刻就被殘酷的真實,化為齏粉——
哀莫大於心死,她是徹底的絕望了吧!
為了自己的女兒不受要挾,不受拖累,母親義無返顧的走向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