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宰福並不是一個光鮮的人物,如果他正直而光鮮,那麼古板的苟蒼不會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觀望他。但他有許多人難以企及的長處。他的諂媚總是很真。他的身子柔到可以整個趴伏在地麵,他的眼淚真到可以潤濕青衫。他的哭泣總是真到發自內心。
他的堅毅足以支持他滾下武當漫長的山道,他的忠心總是那般赤誠。總而言之,李宰福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正直的人鄙棄他,需要他的人卻喜歡他。難道需要他的人沒有望見他的缺點嗎,不是的。他們隻是需要他的優點罷了。
殷無靈和苟蒼一樣,臉上的神情如同被蒼天勾勒,總願意保持那石化的模樣。他臉上神情白而慘淡,令人望而生畏。他是在風中搖擺的幹木,冷硬而缺少生機。
在起己國王宮的僻靜之處,有一道長長的籬牆。籬笆上滿是藤綠,一株紅杏挑起枝頭越出了籬笆。籬牆外是一片小樹林,有三株梨樹逃了出來,在籬牆外紮穩了腳跟。籬笆上的綠藤不甘寂寞,選擇盤上梨樹與之結為連理。
此時,一身藍袍的殷無靈微微依靠著籬牆,他的黑色的官帽上方,正是那株出牆的紅杏。他一臉肅色,麵上依舊慘白。他的嚴厲的眸子隻是盯著他身前跪著的男人。這個男人是李宰福。
“我立在這裏,像不像一根枯朽的木頭。”殷無靈低聲地問著李宰福。
李宰福不知所措,趴伏在地上的身子貼地更緊了,他全身都在抖動,如果有一條尾巴,他也會願意將尾巴死死貼住地麵的。
“你像不像一條狗。”殷無靈見李宰福不知如何回答,繼續問他道。
“我是一條狗,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李宰福不住以頭觸地,身子亦往前一拱一拱的。他有些誠惶誠恐:“殷總管所言極是,從小,小的就是一條沒人要的狗,穿行於大街小巷,向人家搖尾乞食。入宮後,小的也像一條狗,戰戰栗栗,隻為討得主人歡心。今後,小的依然是一條狗,主人叫我咬誰,我就咬誰。”
“你是一條壞狗,一條惡狗。”殷無靈望著他說道。
“是是是,小的是一條壞狗,一條惡狗。”李宰福使勁以頭觸地,額頭上悄然間現了紅色。
“苟蒼才是一條好狗。他對王上忠心不二,從不搖尾乞憐,也從不抱怨。他也從不咬人。”殷無靈忽然提到了苟蒼,李宰福更不知所措,隻是一個勁磕頭。他的額頭已經出血了。
“我已是一棵枯死的老木,總有一天會倒在土地裏麵,被黃土掩埋,會腐朽,會完完全全消失在世間。但隻要我沒倒下,我還可以被作成一段惡棍,誰不聽君上的話,我就打到他聽話為止。”殷無靈望著李宰福,“抬起頭來,看著我。”李宰福抬起頭來,他滿目驚恐。
“你要向我許諾,不許背叛王上。”殷無靈聲色嚴厲,瞧得李宰福心驚不已。
“小的,許諾。小的對王上忠心不二,若有絲毫違逆,就讓小的變成一條野狗,暴屍荒野,被萬鬼所食。若有食言,有如此樹。”李宰福忽然得了一股力氣,立起身來,直往一株梨樹上撞去,力氣之大,直撞得梨枝亂顫。他仰麵倒下,額頭破了一塊大皮,鮮血染紅了他白淨的麵孔。但他並未就此倒下,他爬起身來,踉踉蹌蹌走到殷無靈麵前站定,跪下,趴著身子,腦袋先不垂下,他望著殷無靈無力說道:“有如此數,有如此樹。”隨後垂下腦袋,貼著地麵。
“你知道你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嗎。”殷無靈對他說道。
“小的知道。”李宰福回答的很坦誠。
“你說的缺點是不是我說的缺點。”殷無靈又說道。
“小的說的的缺點就是大人您說的缺點。”李宰福肯定道。
“那你說說你的缺點。我以為你仍然不知道你的缺點所在。”殷無靈讓李宰福抬起頭來。
“小的沒有骨氣。小的是一條軟骨頭的狗。”李宰福回答道。
“恩,你沒有骨氣,你很怕死。你是一隻軟腳的蝦,沒有腳的蛇。在武當山上,你不怕齊焉掌教,因為他性子溫和,不會與你一般計較。你懼怕王大鬥,因為他性情暴戾,不懼王家威嚴,他若是要收拾你,你就免不了皮肉之苦。所以你怕了,你選擇滾下武當。你怕宰相灰裘,甚至更懼怕將軍灰狐。他身上沾了太多血,他不懼將你千刀萬剮。在他麵前,你怕了。你不敢進宰相府的大門,不敢宣讀聖旨,甚至連句硬氣的話也不敢說。你怕了,你顧了自己,卻丟了王家的顏麵。你去宰相府的心情是那般忐忑,你害怕,你怕留在了宰相府,成為了一具不足為外人道的屍體。你怕了,你叫上了李逐仙,你替自己求了一張護身符。即使這樣你仍然害怕。當生命威脅籠罩你時,你選擇在矮牆後麵瑟瑟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