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香欲沁(2 / 3)

終於,我費力地睜開眼,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刹那間光彩四溢,我微微一動,發覺他光裸著上身,兩臂緊擁著我。躲開了他的眼,我吃下些東西才覺恢複了些許體力,他絞了濕巾擦去我額角的薄汗,依然將我環在胸前,他的身子沁著絲絲涼意,我滿足地哼哼:“你原諒我了麼?”

他似玩笑一般說道:“要我原諒你很簡單,隻要你在夢中喚一聲我的名字,隻要一聲,我便不計前嫌。”

我默然:難道我又喚了寒嗎?

見我不答,他笑著歎道:“你看,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可你依然做不到,若是讓我喚你的名字,一晚上喊個百八十次應該沒問題。”

我惶惶抬頭,他嘴邊的強笑是如此僵硬,黯淡的眸光揪得人心疼欲碎,我輕輕吻上他微涼的臉頰:“現在喚你行不行?塵……”

他的指尖在我背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末了猛一收緊:“千江彙流,我竟真的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嗎?”

我有著說不出的喜悅,因為他的寬容,因為他的釋懷,可我知道這隻會是暫時暝滅的火苗,終有一日會成燎原之勢。

我與他之間氣氛漸緩,而他似乎陡然忙起來,常常整日地外出,即便不出門,也和四大執事在書房密談,我從不打聽什麼,隻偷著派人了解外頭的情形,我知曉了景親王的百般刁難,也得知他暗中的對峙,這個樣子,怎不由我擔心呢。

那一日,他問:“是否願意和我過下去。”

我沒有回答,他凝望良久,嘴角一挑似滿不在意:“不答?那我便當你是願意了,可我要告訴你,我脾氣再好也終有一日會忍無可忍,小桐,我並非聖人寵辱不驚,我有我的底線,也有我的傲氣!”

他將自己關進了書房,望著那搖曳的燭光,我雙手抱膝蹲在地上,身體如同漂浮在河流深處,隨波載浮載沉。想告訴他真相,可又不知為何,在麵對他的時候竟是鼓不起半點勇氣。明知道他隻會更加疼惜我保護我,可隱約升騰的恐懼亦牢牢占據了我的心房,他會為了我不惜任何代價,但我又如何能不顧他的生死?嫁給他已是大錯,我恨自己當初的妥協,爹爹他們隻顧將我推給他,卻忽略了景親王的狠毒。與他一起的時間不多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恐怕真的別無選擇。

流雲滑過天穹,我緩緩起身仰望那一彎銀月,一種悵然縈繞在心頭,苦澀得叫人無從躲避。

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他帶著人出門去,我選了塊上好的白玉,其間綴有妖嬈翠色,無瑕襯青明,應是最適合他的了,我倚坐樹下編上纓絡,打算送他做生辰禮物。如果必須要分別,那麼也該留點什麼給他,衣裳已做了幾套,隻這玉佩,當初答應過他卻一直拖到現在。我正在打量自己的手藝,樊落曖昧地笑道:“小姐和姑爺好生恩愛啊,光是鞋襪衣衫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更不用說頓頓大補的膏湯了,雖然我們不怎麼看見姑爺,可想來定是春風滿麵啊!”

我隨意笑了笑並不作答,她竟還不依不饒:“小姐,姑爺好吧?我早說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總不知足!”

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曾幾何時,我也這樣誇過寒,他又何嚐不是待我最好的人?

“小姐現在還不承認當初說錯了話嗎?”月痕打斷了我的思緒。

“什麼話?”我有些好奇。

“此生隻愛風少爺一人!”

那一刻,她的笑容在我看來是如此刺目,我似乎大叫了幾聲狂奔而去。寒,寒,我最不該忘的就是寒,擔心他的安危,掛念他的身體,卻從沒想過寒的孤寂與傷感,怪不得屢屢夢見往事,怪不得陷入泥沼不可自拔,我的心守護了那麼久,竟會在這樣一個時候不由自己主宰。

分明是不可能實現的夢幻,分明是一段兩廂痛苦的孽緣,如果傾注了所有的感情,如果就這樣一意孤行下去,那麼得到的依然會是那個痛不欲生的結果!任淚水盈滿眼眶,隻記得我狠下心腸衝著月痕高聲喊道:“我說過的話永不後悔!我此生隻愛寒一人,一生一世絕不背棄!”

枯坐良久,看窗外天光漸暗,夜風蕭蕭清冷如水,我穿得單薄,此刻更覺刺骨的冰寒。夜那樣深,我頹然靠在床頭半闔著眼,他來了,用力摟上來,我掙開了一次兩次,卻敵不過他的氣力。衣衫被扯落,雙手被箍在頭頂,我掙紮片刻,還是軟下身子,如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的愛撫雖然毫無溫柔可言,我卻不再感到寒冷,情欲的火苗點燃了彼此,我細小的呻吟也讓他的掠奪由激狂熱烈漸漸轉為百般柔情。

也許是我今日的回應讓他看到了些許希望,他的手悄然滑向我的小腹:“我們這樣夜夜不虛度,為何至今還沒有……”

我心中一驚,不著痕跡地推開他的手:“沒有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才道:“小桐,我想要……我們的孩子,已經想了很久了,我希望……”

我急聲打斷他:“有什麼好想的,我可沒這份閑心,你找別人生去!”

他的身子猛顫了一下,突然用力扭過我的臉:“原來……如此,是不願懷我的孩子麼?”

他盯住我的眼,眸中星光黯淡如花愁:“以前你……我無話可說,可現在,你我已成夫妻,卻還要背著我吃藥,這叫我情何以堪!”

我垂下眼狠心說道:“你以為我嫁給你就會跟你一輩子麼?這不過是權宜之計,還想要孩子,真是癡心妄想!”

他鬆開手,緩緩點了幾下頭,起身穿衣朝門外走去,臨出門時他停住:“既如此,那房事……也可免了,我早該想到,娘子必定是滿心不願的,卻應付了我這麼久,我……真是多謝娘子了。”

我一咬牙大聲喊道:“楊嚴塵,你何不休了我?”他身形一頓,又匆匆推門而出。我止不住地大笑起來:“楊嚴塵,你是懦夫!有種你就休了我!休了我啊,為什麼不休了我?”

回答我的隻有呼嘯的北風,卷帶著道不盡的傷痛將我生生埋葬。

接下來的幾日,他像是故意躲著我,除了日日守在書房,我不知能去哪裏找他,又是一夜的子時未歸,我遊走於枯枝敗葉間,忽然聽見一聲低喃:“月兒,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如果不喜歡我,又為何關心我,如果不愛我,那為何又處處表現得那樣……愛我?”

我屏住呼吸,努力穩了心神,看他半靠在一株桐樹旁:“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你至始至終不曾對我上心?我不介意我付出十分,而你隻回報一分,我也不介意你心中滿滿的都是他,可是,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說那樣絕情的話?”

他一遍一遍地輕撫梧桐粗壯的樹幹,嗓音似已低啞得聽不太真切:“小騙子,說了要好好對我的,可怎麼從沒見你用過心呢。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呢,你可有努力過?”

聽著他的胡言亂語,淚水盈盈滿眶,他本該察覺我的氣息,可如今,怕是什麼都顧及不到了吧。我回到書房,將帶著暖熱的玉佩擱在桌案上:他的生辰,我沒有給他慶祝,是我食言了,隻盼以後,他能找到與他共度一生的人,會替他數每年的生辰,哪一天風下霜晴,哪一天皓雪皚皚。

終有一日,他來尋我,遠遠瞧見紅絲玉佩掛在腰間,隨步輕搖,果然很是襯他,我竟是瞧出了神,恍恍中聽他似不經意地提及外頭謠傳蒼宮的梨鳳公主未死,我隻一笑並不作答,他將雪狐風氅搭在我肩頭,忽然問道:“小桐,和我好好過一輩子不行麼?”

我更是笑意連連:不愧是兩疆的盟主啊,萬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的那些小計倆又算得了什麼呢。扭頭看園中的梧桐枯枝脈脈,蕭瑟如斯,連風吹過的餘涼裏都帶著臘梅的殘香:“你知道麼,小時候我養過一隻小麋鹿,它性子活潑好動,總是跑得不見蹤影,每次我以為再也找不回它了,寒卻總能將它帶回到我麵前,也因此他身上總是掛彩,總是被雲姐責罵。他從不以為意,比我更珍視那小家夥,甚至有一回,它跌下了山澗,眾人都說必死無疑,我傷心了兩日也就作罷了,可是寒不信,他硬是攀了蔓藤下去將它救起,那一次,我差一點就再也見不著他了。人人都責怪他傻,我縱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也不免埋怨了他很久。”我轉首望他,“你說,他傻不傻?人為何要為了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此執著?它就算再是寶貴,也遠不如自己的性命要緊啊!”

他麵容不改,似是譏誚道:“不屬於我的東西是什麼?為夫愚鈍,娘子可否指明?”他微一頓,又道,“我隻知,我楊嚴塵的夫人到如今仍是滿腦子想著青梅竹馬的戀人,既然不願和我過下去,不願與我生兒育女,那你當初又為何千方百計要嫁我?”

我無言以對,總不能告訴他是爹爹硬把我推給他的吧。見我不答,他輕嗤一聲,拂袖轉身可又定住:“對他來說,凡是與你有關的都比他的命重要,他願意為你付出,也得到了你一生的愛戀,可我呢,恐怕就算搭上這條命,也隻會被你笑作癡傻而已!”

我努力克製自己的心緒:“你當然傻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