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貪嗔癡 第823章 番外:王輕侯——你該回來了吧?(3 / 3)

她看著紙上的字,看到一滴眼淚滴在潔白的宣紙上。

“義父……”她嚇壞了,顫著聲音喊了一聲。

“嗯。”她義父應了一聲,就看到一滴血,也落在了宣紙上。

“義父!”

王慕淺嚇得扔了筆,轉過身扶住王輕候。

但王輕侯,隻是溫柔地,輕輕地,慢慢地撫過她眼角的那顆淚痣,然後鬆開手,步子蹣跚地離開。

那時他的背影,像一個形將朽木,垂垂將死的老人。

阿淺啊,阿淺,沒有人像你,就算是再怎麼相似,也不是你,你啊你,懲罰我都這麼久了,是不是該出現了,是不是該來找我了,是不是該原諒我了?

你在哪裏啊,阿淺,天下這麼大,你要讓我怎麼找你?你把我丟在這裏,我該怎麼辦?

我還欠你一場婚嫁之禮,我可沒收你的休書呢,你還是我的妻子,你想躲到什麼時候才來與我完婚?

早年間的舊人都說我王輕侯忘恩負義,於是我說我獨愛你的薄情寡義。

我收回這句話好不好,我錯了好不好,你回來好不好?

我不要一個人獨孤終老,不要一個人死去,我要你。

你看啊,如今天下大定,神殿不存,巫族永逝,倫理常興,什麼都好起來了,我都快要完成我的夙願了,你怎麼能成為了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呢。

我這麼自私的人,喜歡圓滿,喜歡利己,喜歡你,你來成全我吧,好不好?

你說,奚若洲和江公那兩個老王八蛋是不是騙了我啊,你是不是根本早就死了?不然你怎麼可能不回來呢?你根本不可能忘記我,對不對?

我已經洗心革麵,改過自新,不做小人,我沒有辜負你,也沒有違背你讓我立下的誓言,我放過了神殿的信徒和眾人,我讓神殿自然消亡,慢慢融合,我那麼自私我都做到這份兒上了,阿淺,你該回來了吧?

我們終於不用背負不同的使命,不用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不用為了所謂蒼生,所謂後世,所謂信仰鬥得你死我活,不用考慮戰爭,不用顧全他人,我們都完成了自己的命運,我們已經可以在一起了,你該回來了啊。

王輕侯戴著一張正常人的皮囊,在剜骨鑽心的思念裏,日漸癡狂。

他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可以到這樣的地步。

比死都痛。

朝臣們畏他敬他,百姓們愛他頌他,那位君王容他讓他,家中的人順他從他。

再沒有那麼一個人,拔刀向他。

他真懷念阿淺,懷念那個,任何時候都懂他的阿淺,深得他心,又不識抬舉的阿淺。

他大病了一場,病得無限接近死亡,大夫說他是憂思過多,鬱結於心,積累成疾,勸他不要累於案牘,勞於國事。

王輕侯聽著發笑,擺了擺手,讓他回去。

他抱病那段日子,他的大哥每天都派人過來探病,帶來一堆又一堆的補品湯藥,卻不敢親自過來探望自己。

再後來,陰豔就回來了。

陰豔問他,小公子,你夙願得償,可是有輕生之念?

王輕侯笑笑不說話,病體稍好後,進了趟宮,了了他與王啟堯的心結,算了,都算了,這些年他大哥也過得不容易,自己的事兒已經辦成了,不用再用愧疚這重枷鎖困著他大哥了,他欠自己的,還不還也無所謂了。

當他準備一把火,將昭月居燒得幹幹淨淨,把自己也燒盡的時候,陰豔捧了個卦像過來:小公子,去找阿淺小姐姐吧。

那時陰豔手裏提著一個花籃,裏麵放著的,還是海棠花。

她將海棠花放在那株已經枯死了的榕樹下,笑著說:“我是舊世道的人,來看著小公子你將這個世界帶進新世道,你已經做到了,我也就不用看著了。”

“陰豔?”

“這些年我活得不明不白的,時常想起應生,也想起花漫時,想起很多人。小公子,觀世者,需入世,入世易,出世難,我愛這紅塵,不想再出塵。人有三重境,觀山是山,觀水是水,觀山不是山,觀水不是水,觀山仍是山,觀水仍是水。我停在第二重了,我覺得第二重境挺好的,我見到花開便想起應生,看到雲起,也想起應生,我觀山與水,普羅天地,皆是應生。應生已不可追,我隻能隨他去,但阿淺小姐姐,是可以追的。”

陰豔倚在榕樹下坐著,靜靜地看著王輕侯,她那雙溫柔的,可以看穿人間悲歡的眼睛,澄澈幹淨,不含悲歡:“小公子,阿淺小姐姐是天之異數,前神樞奚若洲取我師父的修為和性命為她續命,這有違天道,所以,他們都會死,我強窺她的命格,尋得她的蹤跡,我也會死。”

“但我並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難過,更不覺得值與不值,我隻是在做一件,我想做的事。我一直覺得,我師父對你特別不好,替你不值,也替阿淺小姐姐不值,你們付出太多,卻什麼也得不到,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你們應該得到彼此,這才公正。”

“原諒我現在才將她的行蹤告訴你,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可是我的使命是確保小公子你會將這條路,走到最後,走通,走亮,走穩妥,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也完成了我的。說真的,這些年,我也很累,糊裏糊塗活著,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

“好在要謝謝小公子你,這一切都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小公子,去找她吧。”

“我也要去找應生了。”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像是一朵花開時的溫柔和平靜。

她靠榕樹上,靜靜地合上了雙眼,再未睜開。

……

她醒來時,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這裏有連綿不絕的草原,看不到盡頭,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有過什麼樣的過去。

好像,她是突然出現在這世上的一個異類,前世空白。

隻有在夢裏,她時常夢到一張臉,那張臉生得很是好看。

那是誰呢?

是她很重要的人嗎?

她不知道,隻是在她醒來後的五六年裏,她每個晚上,做夢都會夢到他。

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有這麼個人在夢裏陪著她。

偶爾她坐在懸崖邊上,眺望著大海的翻湧,會有一些奇怪的失落感,好像是她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人或物,所以心裏空蕩蕩的,落不了地。

會是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輕慢的腳步,聽到一個似乎很熟悉的聲音,他問自己:“不知姑娘芳名?”

就像有什麼東西,衝開了她腦海中的封印,洪水猛獸般的記憶奔騰而出,狂浪呼嘯掠過她的心口,掀開記憶的麵紗,她心底的那些空蕩蕩,陡然間被澎湃的過去塞滿,脹得她心底發疼。

她望著這張,每夜出現在自己夢中的臉,笑著說:“阿淺,你呢?”

“王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