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靨不知道她在那個幻陣之中究竟呆了多久,她隻知道,在她離開那個幻陣之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鋪天蓋地的黑雲,還有那一層一層一道一道如同末日一般的巨大雷電。
雷聲轟鳴,暴雨依舊,積水不知在什麼已經到了左靨的腳踝。
左靨仰頭望著天空,那雲層中對決的強到極致的力量,即使是距離如此遙遠也依然讓她臉色蒼白。她呆呆地望著被黑雲掩蓋的天空,然後突然明白——這一次牽扯到的,已經不僅僅是瀘城了。
而是世界。
掩人耳目的幻陣被打碎,地麵那巨大的紅痕蜿蜒不知從什麼地方而起,也不知會延伸到什麼地方去,但左靨卻非常熟悉這樣的力量——逆時之陣!當初的林昀隻不過是畫出了一個學校大小的陣法,就要搭上方圓百裏的生者性命,而腳下的這個陣法就連這樣寬闊的街道也無法容下它的一道線條……
薑訣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暴雨和雷電的聲音響徹了整個世界,但左靨耳中卻清晰地聽到了生者惶恐的悲泣——不僅僅是人類,還有幼小的妖魔,甚至是野獸,甚至是花木。它們的聲音彙聚成一道長河,而左靨就好像置身於這道悲號的長河之中,甚至連暴雨和雷電的聲音都被掩蓋過去。左靨顫抖著想要捂住耳朵,但卻毫無作用。
可是……可是這難道真的是因為薑訣的緣故嗎?
這怎麼會……這怎麼可能呢?!
他難道不是曾經的光之主嗎?!他曾經是所有生者的王啊,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難道她在白圓圓記憶中看到的那個人是假的嗎?那個即使白衣染塵,也依然像是謫仙一樣的人難道是假的嗎?那個在廢墟之中挖掘就隻是為了一個微弱呼吸的人難道是假的嗎?!
是的,薑訣不是個好人……但是就算並不因為他是她的父親,而隻是因為白圓圓記憶中那一個微笑的片段,那一個近乎沒有的微笑,她也願意相信他並不是一個壞人!
可是……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又該怎麼辦?
巨大的無力感和茫然席卷而來,左靨腳下一軟,跌坐在高高的積水中。
她該怎麼做?她……又能怎麼做?
是的,她早就想到薑訣他不會就這樣沉寂下去的,她也早就在穆笙口中知道終有一天他會再次開啟逆時之陣……她知道是的沒錯她都知道啊!可是她以為她能夠阻止的,無論是逆時之陣還是別的什麼,就算是當初林昀想要開啟逆時之陣,她不是也阻止了嗎?
但是這又是什麼呢?
這難道僅僅是逆時之陣嗎?
不是!
薑訣要做的隻是回溯時間嗎?
不是!
那麼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啊!
她到底知道什麼呢?!她以為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裏去了,可是事情總是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因為她,林昀失敗了,金鈴失敗了,但是薑訣卻不會因為她失敗!
因為那個人是薑訣!
那個人是薑訣啊!為什麼她那麼愚蠢?為什麼她沒有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為什麼她以為身為曾經的光之主的薑訣就算要做什麼也不會過分?
茫然、無力、絕望、失措、無法置信……那種種複雜到無法分辨的情緒湧來,左靨手捂住臉,全身顫抖著,想要大聲哭泣,但幹澀的眼中卻流不出淚來。
她該怎麼做……
她該怎麼做?!
在無盡的迷茫和絕望之中,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那素來平穩但卻沉著的語調說道:“現在就絕望還太早了,站起來。”
就像是抓到最後一根稻草,左靨抬起頭,急切道:“真的嗎?!”
“沒有辦法插手那場戰鬥,但卻不代表不能做別的事。”衛源淡淡指了指腳下猩紅的血色。
左靨眼睛亮了起來。
事實上,沒想到的不僅僅是左靨。
所有知情人——無論是穆笙穆簫、連江雪、秦卿、程成風、兮琤甚至是艾爾薇拉——都沒有想到薑訣竟然會做到這個地步!而唯一一個不在乎這個問題的,大概就是金鈴了——但前提是,這件事不會涉及到衛源。
咬著唇,金鈴躲在暗處,看著衛源的背影,一時間心神大亂。
身為金家的繼承人之一,她怎麼會不知道薑訣想要做什麼呢?
可是這件事不是不能夠逃開的,隻要逃出這個範圍就可以了,畢竟這個陣法再怎樣強大,也不可能覆蓋整個世界不是嗎?總是有辦法逃開的!可是……衛源會這麼做嗎?
不,他不會的。
他不會丟下修羅族,也不會對這樣的事視而不見的。
想到薑訣,想到艾爾薇拉,想到那個突兀出現的影狐,金鈴心中迅速地下了決定。
金鈴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天空,在那裏,雷電湧動,巨大的雷聲掩去了能量碰撞的爆炸聲,卻掩不住雲層中蔓延開去的能量。
被魔氣和黑暗的力量侵蝕了的雨水沒有絲毫遮攔地打在靈魂上,讓金鈴感到如同百蟻噬咬一般的痛感,但金鈴卻恍若未覺,就在這茫茫大雨中,循著衛源的方向追了過去。
“阿法爾斯……希望你能夠撐得更久一點!”
阿法爾斯能夠阻止薑訣嗎?
身為暗之主的他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隻不過是倉促蘇醒的、隻有半片靈魂的阿法爾斯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拖延時間罷了。
抱著這個想法的顯然不止是金鈴。
程成風仰起頭,站在暴雨之中,麵色凝重地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如同雕塑一般。
事實上,這樣的姿勢他已經保持了一刻了——從薑訣與阿法爾斯正式交手開始。
王的力量,果然不是他們能夠企及的,而這樣的戰鬥,也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
這樣一想,程成風又突然對數年前穆笙的父親穆淵生出一股油然的敬佩之情——那樣膽大包天,為了力量連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王都想要吞噬的企圖還真不是一般的妖魔能夠有的。
是的,程成風知道。
事實上,所有經曆過那一次光之主瘋狂的清洗卻還活了下來的大妖幾乎都是知道的,所以程成風的父親得知,而後告知於他也並不是什麼不可想象的事。
其實真要論說起來,程成風倒是還有些可憐這個名為薑訣的曾經的光之主。
人類並不像妖魔,他們生命對於妖魔來說太過短暫脆弱,而在意的東西卻又太多,所以在有限的壽命裏他們不得不竭盡全力去抓住那些想要抓住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王又算是什麼呢?麵對利益的時候,麵對誘惑的時候,誰又能夠堅守本心?人心異變,可惜那位王不懂,隻因他第一個看到的敵人是妖魔,第一個親近的種族是人類,所以他就以為人類都能夠親近,而妖魔都是敵人,以至於最後眾叛親離落得那樣的下場。
比起這位無論是或者還是隕落都那樣聲勢浩大的王,暗之主阿法爾斯倒是沉默得不像話。
不過如果阿法爾斯就是裴夏的話,那麼也不是不能夠理解。
總之,無論是曾經的光之主還是現在的薑訣,無論是從私交還是大義,程成風都更傾向於阿法爾斯。如果可以,程成風更希望阿法爾斯能夠阻止薑訣這樣與七千年前一般無二的瘋狂行為,隻可惜……阿法爾斯卻撐不了多久。
七千年前阿法爾斯自願身隕,分裂自己靈魂讓自己陷入沉眠這件事其實所有妖魔都是知道的,程成風自然也不例外。而此次阿法爾斯蘇醒後那外強中幹,後繼無力的樣子程成風自然也不難猜出原因。但他卻插不了手,更幫不了阿法爾斯。
這……是這麼多年來程成風……不,是身為炎策後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無力。
但就算無法插手戰鬥,也絕不能夠坐以待斃!
如果可以,破壞陣法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是說實話,對於陣法這個東西程成風著實苦手——其實大部分妖魔都挺苦手——如果兮琤還在的話他自然可以勸說兮琤帶他破陣,但是奈何兮琤走了,而身為影狐一族的兮琤想要溜走的話現在還披著人類軀殼的程成風還真是抓不住他。
但是……不管怎麼樣總要試試不是嗎?
看著腳下散發著猩紅光芒的陣法,程成風歎了口氣,硬著頭皮向陣法的內部走去。
左靨從沒想到這次陣法的破解竟然會這樣順利,就好像連上天都在幫助他們一樣!
越大型的陣法,其中用來掩飾陣心、惑人耳目的小型陣法就越多,這一路過來,左靨和衛源……對了還有那隻灰毛狐狸,不知道遇到了多少這樣小型的陣法,險象環生的景象也沒有少過,但是就算這樣,他們也勢如破竹地闖了過去,幾乎沒有停滯!
就這樣,左靨和衛源……哦對了又忘了……還有那隻灰毛狐狸就以這樣弑神殺佛的氣勢衝到了大陣真正的陣心。
看著作為陣心那一抹紫色的火焰,左靨欣喜若狂,幾乎就要以為有人在暗處幫助他們!
沒辦法再等下去了,左靨上前一步,將手伸向了那作為陣心的紫色火焰,就連衛源一時間都沒來得及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