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果然不出衛源所料,就在左靨指尖觸碰到那抹紫色火焰的瞬間,異狀突現!
一道黑影自天空而下,挾著風雷之勢,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左靨。
左靨來不及反應,但衛源卻勉力伸手,在黑影砸到左靨的前一刻將她推開,下一瞬間就被那道黑影連同他自己都砸進了已經及腰的汙水之中。
“衛源哥哥!”左靨失聲道。
汙水翻滾著,下一秒便有一個人搖晃著站了起來,劇烈地咳嗽起來,但那卻並不是屬於衛源的聲音。
——那個是……
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著,左靨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驚訝和既悲又喜的苦澀蔓延開來。
那人金色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黯淡地貼在額前,遮住了那個人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個人的麵容。但左靨卻從沒這一刻這樣清楚那個人的身份。
——阿法爾斯……
竟然是他?!他竟然是阿法爾斯?!阿法爾斯竟然是他?!
左靨心中百味陳雜,但下一秒,紫色的背影就穩穩立在水麵之上,遮住了左靨的視線。
“你到底還是來了。”薑訣說著,但這話卻並不是對左靨說的。
薑訣背對著左靨,瘦削的背影要跌坐在地的左靨仰起頭來才能看清。
黑色的雲層中雷電閃爍,照亮了薑訣的身影,直到這個時候,左靨才恍然發覺,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仔細看過他了。
在左靨的心裏,薑訣一直都定格在那個冷酷又殘忍,會無情地將她推進惡鬼界,告訴她活不下去就去死的那一刻。他強大,好像無所不能。明明有意無意地為難她,但到了真正生命攸關的時候,他卻又會默默地將她救下。
他討厭她,她知道。
但他不許她死,她也知道。
後來她知道了,他是她的父親,他愛她的母親。
但她殺了她的母親。
這是她的罪,所以他討厭她,理所應當。
她明白,她知道,可是為什麼心裏還是會難過呢?
但是她也知道,她的父親薑訣要做的事是不對的,她應當用盡全力去阻止他。
而現在……
而現在,薑訣正背對著她,無論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隻要她動手……
隻要她動手……
但是薑訣卻沒有理會她。
他就像是無數次做過的那樣無視了左靨,而是向著正從汙水中站立起來的衛源冷笑道:“你來了也正好,免得我還要去找你!”
從薑訣的話語中聽出不祥,一直咳嗽著的阿法爾斯勉強停了下來,抬頭驚疑不定地望著薑訣,肅聲道:“曜!你還想牽扯進多少無辜的人?!”
薑訣唇角一揚,“無辜?你不轉頭看看你身後的人嗎?”
阿法爾斯聞言訝然轉頭望去,撞上了衛源的目光,兩人皆是一怔。
“你是……”
阿法爾斯直覺眼前的衛源十分眼熟,但卻怎麼也想不起在他漫長的生命裏何時有見過這樣的人。而衛源卻是在看到阿法爾斯的那一刻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竟慢慢笑了起來。
薑訣頓覺出古怪,但卻沒有深想。未免遲則生變,薑訣抬手,紫色的火焰再度彌漫開來。冷笑一聲,薑訣並指成劍,那紫色火焰便就這樣如毒蛇般撲向了阿法爾斯。
阿法爾斯神色一沉,但不等他有所動作,原本站在他身後的衛源卻是伸出手,五指一張,那像血液般粘稠的魔氣越過阿法爾斯,迎風而漲,瞬間就化作兩尺高的惡鬼模樣,竟一口吞下了那紫色火焰,然後挑釁般地打了個飽嗝,猩紅魔氣化作的惡鬼的麵容不懷好意地向著薑訣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這個是……
薑訣一怔,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咬牙道:“你——你竟然是——!!”
阿法爾斯盯著衛源,腦海中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眼中越發詫異,而衛源則是望著薑訣,那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淡的譏嘲。
那抹譏嘲的意味雖然淡,落在薑訣眼中卻是刺目至極,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嘲笑著他先前的狂妄無知,錯信他人。薑訣隻覺得怒火中燒,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卡摩恩?!”
無論是光之主還是暗之主,他們自然都是有自己最死忠的下屬的。而這個卡摩恩,則是從初代族長開始,就一直跟在阿法爾斯身旁,是最為死忠不過的一族。就像是艾爾薇拉·卡摩恩。
但會被薑訣稱作“卡摩恩”的人,卻隻有一個——那就是卡摩恩一族的初代族長!
看著眼前這披著修羅族皮的卡摩恩,再想到那個艾爾薇拉·卡摩恩,被深深愚弄的感覺讓薑訣氣得幾乎要失去理智。
但其實薑訣卻是完全想錯了,因為衛源真正的身份是連艾爾薇拉·卡摩恩都不知道的秘密。從艾爾薇拉將他誤認為阿法爾斯轉世之一找上門,並勸說他拚合靈魂之時,衛源就直覺有異。
王的命令和意願從來都是卡摩恩一族最為優先考慮的——就算王決定分裂靈魂,永恒沉眠下去,卡摩恩也隻會同王一同沉睡。就算這是愚忠,卡摩恩一族也不會自作主張地做些自以為是為王好的事,這也向來是卡摩恩一族所表達忠誠的方式!
王並沒有決定醒來,甚至是抗拒的。
衛源十分清楚。
既然這樣,艾爾薇拉為何會這樣?!她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因為摸不清楚自己一族的後裔究竟準備做些什麼,衛源也就冷眼觀望,不但沒有披露身份,反而是將錯就錯認了下來。而現在看到薑訣的反應,不用多說衛源也知道自己那後裔做了什麼事。
她竟然同這個曾經的光之主聯手?她竟然背叛了王?!
她怎麼敢!!
想到這一點,衛源眼中微微一冷,心緒卻也沒有太大起伏,就連“難過”或者“不可置信”之類的情緒沒有一分,畢竟對衛源……不,對於初代卡摩恩來說,背叛王的,從來隻有一個結局。
既然注定了是個死人,那麼分給那位背叛者半分情緒都是多餘。
可衛源心中明白的事,薑訣卻是不知,隻以為那艾爾薇拉是同這個轉世的初代族長一同蒙騙了他。
薑訣隻覺得怒火從心底躥了上來,越燒越旺,似乎要將他所有的情緒一股腦投入怒氣的熔爐,幾乎要將他的理智也焚燒殆盡。薑訣怒極反笑,眼中卻是一片冰寒。暴雨不止,雷聲轟鳴,薑訣也不再多話,再次抬手。
而這一次,卻不像是上次那般漫不經心。
薑訣動作分明不慢,但卻好像有著千鈞之勢,似乎天地間所有靈氣都被這一舉動帶動,隱隱震顫起來,連旁觀的左靨都覺得氣血不穩,好像隻要一刻不注意就會嘔出血來。
就連左靨都這樣,更別說首當其衝的衛源。
看著薑訣麵色沉凝,顯然是動了真怒,阿法爾斯神色一變,剛想要向前替衛源擋下,卻不想倉促蘇醒的他此刻早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反而是被眼疾手快的衛源遠遠推開,就在這一刻,一道如匹練般的驚雷自九天而下,竟好像是要將這個世界都化作飛灰一般。
強烈至極的光芒讓整個世界都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白,左靨不禁閉上眼,待到再次睜開眼之時,駭然發現眼前竟出現了一道十米長寬,深不見底的深淵,而衛源也早已不知所蹤!
左靨臉色蒼白,如遭雷殛,僵立在原地。
將目光投向阿法爾斯,薑訣卻氣惱地發現阿法爾斯的眼中並沒有一絲的難過和驚懼,望向他的眼神之中竟然還有難以言喻的悲憫。
悲憫?!
作為案板上的魚肉,一個隻能任人宰割的人,竟然也有那個資格,有那個膽子來悲憫他?!
稍稍緩解的怒氣再度湧了上來,薑訣冷笑著抬手,但下一刻,一個人影便擋在了阿法爾斯的身前。
“停手吧!”那個人哽咽著,像是她母親一般無二的漂亮的眼睛含著淚水凝視著他,輕聲喚他:“父親!”
薑訣僵在了原地。
薑訣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左靨說“父親”這兩個字。
在左毓世還活著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地聽著聽她這麼喚過左毓世——怒氣衝衝地,軟聲撒嬌地……但無論是什麼樣的語氣,都從未有一次是這樣喚著他的。
他有時甚至這樣想過——明明是他的女兒,為什麼要喚那一個人類做父親?明明他才她的父親是不是嗎?!他才是她的父親!為什麼他隻能遠遠地看著而左毓世那個人類卻能笑著應下?!
但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一閃而逝,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忘記他一手養大的那個笨蛋貓妖是怎麼死的。
是的,她是圓圓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但他永遠也沒有辦法麵對她,也永遠也沒有辦法……原諒她。
他不會原諒她,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才是她的父親,所以薑訣也曾以為“父親”這個稱呼,他大概是永遠都沒有辦法聽到了。
但是這並不重要,畢竟那也隻是一個稱呼而已——薑訣一直是這樣想的。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薑訣注視著那雙熟悉的眼睛,聽到那句陌生無比的“父親”,他才恍然發現,其實他並不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