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毛狐狸一噎,哼哼兩聲,沒有再同左靨嗆聲。
沉默了一會兒,左靨道:“他在哪兒?”
薑訣在哪兒?
他在地宮——非常非常深的地宮之中。
那本是他的陵墓。
人終將有一死,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薑訣還是曜的時候,在曜登上王座還沒有多久的時候,那些敬愛他的子民曾自發地為他修建了一座陵墓,就算在知道他並非人類之後,那座陵墓也依然完成了。
薑訣其實並不記得著陵墓原本的模樣,隻是依稀記得似乎非常合乎他的心意,就連當時心中的感動也已經模糊不清……但他卻記得,從那一刻開始,他真正地將自己當做了人類。
他是人類的王,世上所有的人類都是他的子民,所以他應當保護他們。
現在想來,如此可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連人類都明白的事,他卻看不透,何等可笑?
薑訣揮袖,一場詭異的大風憑空揚起,將積灰一掃而空,就連誤入地宮徘徊不去的野鬼也被著場大風吹去,不知飄向何方。
薑訣細細打量這座地宮,入眼所見,是意料之中的破敗——無論這陵墓曾經是什麼模樣,這麼多年過去,若沒有破敗成了鬼蜮的模樣,那才是咄咄怪事。
沒有再對做過多感懷,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薑訣再度揮袖,夾雜著雷光的詭風洶湧而出,將那些破敗得看不出摸樣的廢墟絞成齏粉,而後裹著這些飛灰竄出了地宮。
薑訣微微張口,一抹紅芒便從口中飛竄出來,在半空中滴溜溜地飛漲,化作了拳頭大小的血色珠子——這便是鬼魄珠了。
將鬼魄珠握在手中,薑訣微微笑著,望著鬼魄珠的眼裏盡是溫柔:“再等等吧……無論是生是死,我們總是在一起的。”
隨著薑訣的話語,紫紅色的詭光從他腳下蔓延開來,而與此同時,原本已經暴露在衛源與金鈴麵前的陣心猛地黯淡下去。
衛源一怔,剛露出一分訝然,他身旁的金鈴卻是臉色一變,喃喃道:“糟了!”
“陣心是假的!”
一旁的衛源聽聞,臉上卻沒有露出半分慌張,隻是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道:“沒想到倒是真讓‘他’說中了。”頓了頓,衛源繼續道,“這樣看來,這裏也應該是像‘他’說的那樣,是副陣的陣心而並非假陣,之所以會黯淡下去,也隻是障眼法而已。”
在一些大型陣法中,主陣的外圍必定會套上其他的一些小陣法——或許是幻陣,或許是金陣,或許是火陣,但無論套上什麼陣,一般都不會出現“副陣”。所謂的“副陣”,與主陣外圍的小陣法並非同一個意思。因為外圍小陣法隻做阻敵之用,就算被破,對主陣一般也沒有什麼影響。但“副陣”卻不同。副陣的重要性僅次於主陣,雖然布下副陣可以使主陣的威力翻了數倍,但一來副陣要與主陣聯係緊密環環相扣,布置下來的難度可以說是翻了數十倍,二來若是副陣被破,主陣也會受到相當大的影響,甚至無法正常運行,所以這麼多年下來,會布置副陣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金鈴一時情急也沒有反應過來。
在聽到衛源的話之後,金鈴定睛細看,恍然道:“啊!沒錯!這的確是副陣之外的障眼法!”被一語點醒,金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衛源,眼中盡是崇拜之意。
衛源瞧見金鈴的模樣不由得失笑,道:“這也並不是我說的,不必這樣看我。”
“那是誰?”腦中思緒電轉,金鈴道,“難道是那隻狐狸?”
衛源剛要點頭,一個他似乎在哪裏聽過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接過話來,氣急敗壞道:“狐狸?!”
“那個蠢貨現在何處?!”
左靨化作人形,在灰毛狐狸的指點下,憑著此刻暴漲的妖力,一頭撞破了薑訣的禁製,衝入地宮之中,一眼便望見在地宮盡頭的薑訣。
此時此刻,紫黑色的魔氣在薑訣周身繚繞,巨大的魔氣與妖力源源不斷地從薑訣身上湧入他腳底的紫紅色陣心。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以薑訣為中心,隱隱飛旋起來,形成龍卷之勢,將薑訣的衣袍和黑發都鼓蕩起來,魔魅異常。
感到自己的禁製被人打破,薑訣抬眼望去,在看到左靨之時,周身原本流轉如意的魔氣卻不知為何一僵。
左靨仰頭,呆呆地望著半空之中的薑訣,張了張嘴,原本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遍的那番話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也隻是含著兩分委屈,兩分的不知所措,小聲地喃喃道:“父親……”
——為什麼……
左靨想要問為什麼,但是就算不問,她也知道為了什麼。
——是為了死在她手中的白圓圓。
這一切,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她的錯。
薑訣說得對,她不該誕生的。
可是她是否誕生,或許當初的那一縷魔氣有得選擇,白圓圓也有得選擇,但她左靨卻沒得選擇。
她早已不是那縷純粹的魔氣了,也不是單純的上古異獸的魂魄,更不是白圓圓真正的女兒。她曾經以為自己是異類,到了此時此刻卻發現她約莫連異類都算不上了。
她是左靨,是沒有上古異獸的記憶,隻有著區區十七年半妖記憶的左靨。
如果早知道最後會變成這種模樣,她或許早就該死去,這樣白圓圓也不必死,那許多許多的人類和妖魔都不必死,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更沒有早知道,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進退兩難的模樣。
她知道她應該阻止薑訣,但是她卻不知道她應該用什麼身份來阻止薑訣——以占據了他女兒的異魂的身份嗎?還是以殺死了他妻子的異獸身份?
她不知道,所以她隻能躊躇地站在原地,用遲疑而帶著隱約的委屈渴望的眼神看著薑訣。
而事實上,薑訣也不知道該如何。
他十分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並非是他的女兒——她是一縷魔氣異獸之魄化身,搶占了他女兒的身體的異魂而已!
但是她又是他最愛的女人拚死要保護的女兒、更是他親眼瞧見她從三歲時可愛驕傲的小女孩兒一日一日變成了現在越發像是白圓圓的少女。
她不是他的女兒,卻更甚是他的女兒。但那張相似的麵容,卻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她的罪。
所以他不想承認——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不想、更不願承認她是他的女兒。
但他卻沒有辦法徹底地忽視她,所以他來到這個地宮,隻為了免除心中煩悶。
可她竟然還是追來了!
薑訣心中澀然,而就是這瞬間的走神,局勢逆轉!
腳下的陣法寸寸崩裂,發出了如同垂死之人的嘶啞的氣喘。原本運行如意的陣法瞬間逆行,無盡的魔氣向著站在陣中的薑訣毫不留情地反噬過去。
薑訣怒極向著罪魁禍首望去,隻見在他身前竟不知何時蹲住一隻灰毛狐狸——它十分巧妙地站在了陣心最重要的一條線路上,將所有經過這條線路的魔氣盡數吸入體內,於是陣法一寸受阻便處處受阻,終於反噬薑訣。
薑訣怒氣攻心,想要弄死這隻可惡的狐狸擺脫困境,但隻是剛剛抬手,就被無盡的魔氣纏繞,竟是被牢牢困住,不但是身體,竟連體內的魔氣都動彈不得。
灰毛狐狸望著薑訣,那張狐狸臉上竟露出一個陰狠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