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法爾斯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浩渺的紫色。

或濃或淡,或深或淺。一團一團一簇一簇,像是絢爛怒放的花,又像是浩渺無極的宇宙。

這裏是他誕生的地方——阿法爾斯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也是他與光之子被困了足足一千三百年的囚所。

沒錯,是“光之子”,而並非那個吞噬了“光之子”,被授予天命的“光之主”曜。

自誕生之初,不曾做過任何事、也不曾瞧見外界一眼就被迫囚禁了一千三百年是什麼樣的感覺?

會不甘嗎——外界的世界是如此壯麗而廣闊,為何他竟不能瞧見一眼?

會憤怒嗎——初誕於世間,明明什麼事都不曾做過,為何卻要承受自己不該承受之罪,被迫在這樣單調孤獨的世界之中苟延殘喘?

阿法爾斯所沒有的的這一切負麵情緒,光之子都有。因為最初看到了外界世界的那個人,隻有光之子。

所以在那一千三百年中,在阿法爾斯困惑而不解的目光之中,那位光之子用盡了一切的努力,嚐試了一切的辦法,隻為了能夠離開這裏。因為對光之子來說,外麵那個隻有驚鴻一瞥的世界才是他的誕生之地,而這個孤獨單調得可怕的紫色世界,隻是一個被迫居住的囚所;但對於阿法爾斯來說,這個地方卻是他所認定的家。

但不管他們究竟是如何想的,一千三百年後,籠罩在這個世界外強力的禁錮碎裂了。

——這很不可思議,對不對?分明是持續了整整一千三百年的強力得幾乎要讓光之子絕望的禁製,竟然那樣輕而易舉地碎裂了!

但事實的確如此,於是光之子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裏,頭也不回地消失;而阿法爾斯一念之差,追著光之子的腳步踏出了這個紫色的世界,然後就再也無法返回。

在那麼多年裏,阿法爾斯曾經想過,天道對於他的惡念,是否從那一刻就已開始了?

他本無欲無求,對外界甚至連好奇都不曾有過,若禁製千萬年都沒有打開,那麼他也可以安然自在地活千年萬年,可是禁製打開了,他踏出了一步,然後就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家。於是他看著自己永遠也無法踏入的家,懷著茫然和對未知的畏懼,一步三回頭地踏入了塵世;他本不知****,就那樣懵懂地活下去也未嚐不好,但他卻遇上了一個教會了他一切的人,然後在他終於明白愛是什麼之後,那人卻在他麵前化作齏粉,消散於虛空之中;他本不懼孤獨,但他卻踏入了塵世,看遍了聚散離合人間百態,從此開始喜聚厭離……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天道將那些他不會的、不懂的、不在意的,一點點地教會他,然後在他開始明白、開始在意、開始畏懼失去的時候,再毫不留情地奪走。

他早已習慣了失去,所以他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她,也從未想過還能再……回到這裏。

盡管他知道這件事並沒有他想象地那樣簡單。

將目光轉向了從遠處走來的艾爾薇拉,阿法爾斯歎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艾爾薇拉的神色黯然了一下,但下一刻就再次揚起了笑臉,“雖然您已經不再記得那個約定了,但是沒光係,我記得就可以了,王。”

“……約定?”阿法爾斯怔在原地,而在腦海深處,卻有一段遙遠而模糊不清的對話慢慢湧了上來。

‘這樣吧,小薇拉,我們來做個約定吧。’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說著,‘如果我們再次相見……’

‘就讓我陷入永恒的沉眠吧。’

“所以……”艾爾薇拉輕聲說著,臉上有著近乎夢幻的飄渺笑意,“請告訴我您的另一半靈魂在哪裏吧,王!”

在虛空中奔馳,分明身處半空,腳下的每一步卻像是踏在實地。狂風夾雜著暴雨擊打在她的身體上,將原本幾乎感覺不到的毛發澆了個濕透,貼在身上,分外地不舒服。

三尾巨獸用力地甩了甩頭,然後飛快地把那隻被它甩飛的灰毛狐狸叼住,重新扔回自己的頭上。

灰毛狐狸氣急敗壞:“你就不能忍忍嗎?!”

左靨不耐道:“別廢話!”

——這還不是因為你總在做一些多餘的事!!!

灰毛狐狸幾乎要被左靨給氣死,但其實左靨也快要被這狐狸給氣死了——先前用那麼蠱惑的話語說隻要她能夠覺醒,那麼就能夠力挽狂瀾,隨便做什麼都不在話下的是誰?!好吧最後她的確是覺醒了,不會一變化成三尾異獸的模樣就發狂,可是那傳說中的屬於上古異獸的記憶她卻是一點都沒得到!

就憑著這用起來半生不熟的力量,她能對上薑訣嗎?

開什麼玩笑!

胡扯也有個限度好嗎?!

——事實上這話是衛源說的……

躺槍的灰毛狐狸表示它十分無辜。

但現在卻不是鬥嘴的時候,心裏懷著更重要的事的灰毛狐狸沒有再理會她,而是蹲在巨獸的頭上,極目遠眺,依稀可以看到黑沉的風雨中那一抹遙不可及的幻惑的紫色光芒。

他的族人其實早就死光了——除了他之外,這世上再也沒有影狐的半分血脈了。所以事實上,薑訣開不開逆時之陣,逆不逆天,甚至是想要滅世,都與他無關。因為他是最後一個影狐,早已揣摩出天道“心意”的他自然知道他是不會死的,隻要他不觸及到天道的底線。

所以他大可安穩呆在世上的一個角落,等待這場劫難過去,等待薑訣身死,然後開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但……

想到記憶中那個一頭火色頭發,平時總是掉鏈子的人,他哼笑一聲。

“蠢貨!”

沒錯,那就是個蠢貨!

在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家夥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明明知道他是影狐一族最後的遺孤,明明知道他會帶來禍患,但在他混入驍風族被發現,帶上鐐銬淪為階下囚的時候,那個蠢貨卻指著他同驍風族的族長說“我要他”!

蠢貨。

明明知道是他主導了這一場陰謀,讓整個世界的生靈都陷入了死亡的恐懼,無論最後兩個王是否能活下來,他和收留他的驍風族都將被王的死忠屬下清算,但那個蠢貨卻依然能夠強硬地說“跟我走”!

蠢貨!

最後,竟然能說出“我是程成風”這樣的話……果然還是因為在變成人類的這些年裏腦子越發地不好使了吧?

蠢貨!!

“你是炎策。”

“也隻要當好炎策就可以了。”

灰毛狐狸慢慢闔上眼,掩去眼中的淩厲。

“至於你給我的命……”

“還給你吧。”

千裏之外,被困在逆時之陣外圍苦惱地打著轉兒的炎策心中一凜,皺起了眉。

而與此同時,左靨猛地止住了腳步,如同困獸般焦慮地說道:“不對!這不對……為什麼我和那個入口的距離一點都沒有縮短?!”

灰毛狐狸睜開眼,淡淡說道,“因為那個入口已經被薑訣掌控了……除非能得到他的同意,或者殺了他,否則你永遠都沒有辦法進去。”

左靨全身一僵,咬牙道:“為什麼你先前沒有跟我說過!”

灰毛狐狸嗤笑:“我以為你早就有了‘不是薑訣死就是阿法爾斯死’的覺悟……原來你竟然是這麼天真嗎?!”

縱使心裏千回百轉,左靨嘴上還是毫不留情地冷嗤回去,“我是說你為什麼沒有早告訴我不能靠近入口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