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世事滄桑的男子氣概。
一路往西北來,張俊彥對這種氣質十分敏感。
這是一直在南方的張俊彥很難擁有的氣質。
而,一路以來,韓鬆身上最為明顯。
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韓鬆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沒有說什麼。
正道,和魔道……
有區別嗎?
武功,不都是殺人手段?
何苦繞來繞去猜謎呢?
他仰頭,看向俯視天下的沮渠夏。
俯視天下麼。
果然還是宗師的氣度啊,這行為。
但是!
韓鬆突然興奮了起來,盡管這情緒被掩藏得很好,但是一直在觀察他的張俊彥,敏銳地發現了這點。
但是沮渠夏完全沒有發現他們!
作為宗師帶隊的、大部分都是歲月境以上的小隊,沮渠夏在人群中沒能夠一眼看出他們來——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沮渠夏已經不在狀態!
是時候了!
金印對韓鬆說:“皇上有令……我全聽韓先生的。”
韓鬆點點頭,對幾人說:
“其實我本來隻打算一個人來會會沮渠夏的……但是有諸位,今日必殺此獠。”
“諸位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要做好回不去了的準備……不然,還來得及回頭。”
“沒人反悔就好,那麼現在是接下來的安排……”
————
十九渾身發涼。
若不是還輕微有些呼吸,幾乎就要放棄他了。
“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就必須喚他醒來……不然會出更大的問題的。”
宋清揚說道。
何氏側坐在十九床邊,也瘦了不少。
從醫理上說,十九的病很難解;沒有辦法服藥,隻能通過針灸或者推拿——但是現在體質太虛,完全不能這樣治療。
現在的十九小臉上還隱約有著痛苦。
宋清揚想到他以前那動不動就笑吟吟的雙眼,心裏就有什麼東西在揪著不放。
雷胖子、溫華也來看過幾次。
溫華的傷快好了,武功也開始每天練習。隻是雷胖子很少像以前那樣粘著他不放,他常常往十九那裏鑽。
至於張老頭、宋清揚、何氏,幾乎每天都呆在十九床邊。
宋清揚出手解穴,十九皺了皺眉。
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渴求活下去的堅強眸子。
他先吐掉口中積餘的涎水,然後開口問周圍熟悉的大人們:“我睡了有多久啦?”
何氏搶先說道:“已經睡了……兩個時辰了。”
十九說道:“娘,我想看書……”
何氏道:“你好好休息,看什麼書?身體好了,不就隨便你怎麼看?”
十九搖了搖頭,說道:“我想看書。”
他居然掙紮著下床來。
一眾人馬上把他按住,道:
“要看也行,別亂走動啊。”
“你想看什麼書,雷哥給你拿來。”
“別動啊十九。”
十九看了看周圍這些長輩,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暖。他看著宋清揚說道:“師傅,我想看我爹爹留下的那本書……”
“我想我爹爹了……”
————
韓鬆則不然。
已經壓製不住魔焰滔天的他,幾乎是一動手就被沮渠夏察覺。
但是這時候,他們一行人已經摸到離他隻有二十餘丈的距離。
金印第一個出手。
但是沮渠夏卻迎上了韓鬆。
韓鬆想到一路走來看到的那些將士的屍骨。
和當年大哥死去的慘狀。
就壓抑不住內心的殺意。
他手中沒有武器,因為他最強的就是一雙肉掌、十根手指。
這是必然的廝殺,沉默無言。
沮渠夏手中暗黃色的刀鋒上,有隱晦的綠色。
看起來,有妖豔的美感。
韓鬆身法詭異,在刀鋒所及之前,繞到了沮渠夏的身後。
沮渠夏頭也不回,馬刀回手就是一刺。
馬刀說是刀,但造型細長,如劍,可劈可砍可刺。
韓鬆呼地伏地!
這不合常理的舉動,讓沮渠夏的一擊再次落空。
仿虎形。
韓鬆咆哮嘶吼,似乎要把那種仇恨全部宣泄出來。
這也是發力方式。
一撲!
沮渠夏刀勢已老,抽身向一側退去;
一縱!
韓鬆蹂身而上,仍然腹部貼著地麵!
那不是人類的行為,對下肢的要求太高,發力的角度也不對。
強行發力,肯定會很別扭難受。
但是韓鬆仍然向沮渠夏衝去,如同猛虎掠食般無畏且霸氣。
沮渠夏用刀背擋住了他的十指,一聲刺耳的刮擦聲響起。
金印劍到!
他的配劍中金子的含量很高。對此韓鬆其實隻有四個字評價,華而不實。
沮渠夏手中暗黃色的馬刀,在金刀上硬生生懟出一個缺口來。
金印一擊不成便向後退去。
王滿殺到。
張俊彥出劍。
他二人速度不夠,所以來得遲了。
王滿的拳頭,張俊彥的劍。
在沮渠夏看來,實在是……浪費。
因為二人少了精髓,隻是些傻瓜力氣、繡花架子。
他不屑出刀。
腳步一錯,沮渠夏向韓鬆那邊衝去。
韓鬆躲閃刀芒,向後退去。
“武朝那娃娃皇帝,還是低估了我啊。”沮渠夏想道。要知道,他的成名已久,僅憑一個老頭子宗師加上兩個年輕人,也還是不夠。
隻有這個魔道中人,才有傷得到他的狠辣。
那兩人攻擊落空,而韓鬆也反擊了一爪。
沮渠夏一驚回神,回刀,但是韓鬆已經躍出了刀芒之外了。
心口處衣服破了。
若是再來一次,說不定就殞命了?
沮渠夏立馬開口,用蹩腳的漢話說道:“中原武林,正道居然也和魔道之人混到一起了嗎!你,小子,你這劍法我認得,是碧峰山居士的親傳,他當年殺起魔道修士那可狠得很,隻是現在徒子徒孫,越來越不像話了!”
這幾句話都是說給張俊彥聽的。後者聽他說出師祖的名字,不由得羞愧起來,一下子攻勢減緩,沮渠夏得以喘息。
韓鬆大口喘著氣,沮渠夏的每一刀都很難躲,但是他可以。
他的身法步伐已經超過了沮渠夏,這是最大的優勢。
還有一個優勢……
“一起上!”
韓鬆大吼一聲,正麵迎上沮渠夏。金印從左,二人從後。
沮渠夏也打得拚命。內力激發下,他手中的馬刀一瞬間變化得金黃。
熾烈得燙手。
金燦燦的,耀眼而美麗。
比起金印手中浮誇的長劍,純粹得多,也榮耀得多。
這是大漠勇士才能夠有的“天賜”之物,那年從單於手中接過時,沮渠夏就發誓要效忠單於,做他最鋒利的刀。
今天,這柄刀也不會斷,它會掃平一切!
韓鬆的壓力最大。沮渠夏的眼睛中有莫名的狂熱,而韓鬆的眼睛裏,那是憤怒。
怒不可久。
金印對著沮渠夏旋轉著的馬刀流口水,那是非常值錢的好刀哩。
沮渠夏旋身,暴喝著揮舞馬刀。
金色的刀芒畫成一個圓。
想起來,徐陽若是還在,看到這招,說不定會笑著起個叫做“旋風斬”的名字?
剛剛沮渠夏說了什麼,韓鬆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胸膛被刀鋒擦過,無畏地衝上去,一爪在沮渠夏腰側撕下一塊皮肉。
在下一次刀鋒到來之前抽身而退。
想起來徐陽,他就覺得心裏難受。
於是忽略了胸口傷了又傷的地方的隱約麻癢。
王滿的拳,張俊彥的劍,都被一刀劃過。
拳頭滲出血,而寶劍折斷。
沮渠夏還在質問張俊彥:“你和魔道之人合作殺我,難道你師祖師傅會答應?”
而金印的猶豫救了他一命。
又送了他一場好富貴。
他終於出劍,而這一劍插入了沮渠夏的脖頸,沮渠夏登時立死。
金刀脫手,一切都結束了。
匈奴最鋒利的刀,也還是會被折斷的刀。
幾人就像是突然被抽空一般,不顧風度氣度地癱在地上。
沮渠夏,死了,而他們還活著。
至少現在還是。雖然,會不會馬上就兵戈相見呢?
————
十九看著那本先帝留下來的武道感悟。
那些字在他發虛的眼眸中看起來猶若是在跳動。
但突然十九發現,有四五個看起來隔得遙遠的字,可以連成一句話。
這本他早就看過好幾遍的書,上麵寫的東西,居然還有謎語般的存在。
莫非……父親的這本書中,還有什麼秘密?
這點讓病中長臥的十九有了好奇心。而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就會有一種奇怪的生命力。
他開始認真尋找可能的秘密。
————
十九臥床多日的消息自然瞞不過孟宗。
孟宗隻是皺了皺眉,他不知道這該怎麼辦——宋清揚已經是白州城最好的大夫了。
若是宋清揚還在宮中,說不定也混的到全國最好這樣的名號。
這個消息,還是先瞞著鷹隼吧。
說到鷹隼。
他帶著一幫衙役捕快,直接衝向了遊俠會的集會地點。
捕了十幾人。
但是早就發現異常的張九則沒有露麵。
他現在正被官府通緝。
罪名是:謀逆、蓄意殺人以及預謀刺殺朝廷命官。
其實隻要有第一條罪名就夠了。
但是鷹隼不依。他很後悔這次沒能夠做好。
明麵上,遊俠會已經沒有了,這次的行動已經由竹先生報告上去了。
接下來,他和孟宗就該是啟程去濟南府了。
終於知道十九大病了一場的鷹隼,第一次對竹先生生了氣。
盡管藏得很深,但是孟宗一眼就看了出來。
“你不高興?鷹隼,你果然還是太嫩了。”
“你對我的埋怨,太明顯了。”
“這次的行動失敗,肯定也是你先露出了馬腳吧。”
“真的要是讓你穿插到敵後……你這城府太差太粗淺,還不如送死。”
一番話,說得鷹隼幾乎要哭出來,不管怎麼說,訓練了多麼多,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最後,竹先生總結了:
“這件事回濟南再說。現在給你半天假,去看看十九吧。”
“——慢著,這是你最後一次叫‘韓七’的時候了。”
他喊著幾乎要跑起來的鷹隼,帶著歉意地笑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