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蘭扭著腰去了化妝間。

終於準備停當。

“Action。”

場景搭的是一間破敗的小屋。鏡頭搖動,跟在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姑娘身後,一步一步,慢慢踏進了家門。

秀秀走著走著,出其不意地一個回頭,一張年輕而稚氣的臉出現在鏡頭裏。似乎在張望什麼,她彎著腰,伸頭探出去。然後一個轉身,小鹿一樣跳進家門。清脆地喊了一嗓子。“媽——”

“哎——”裏間傳來悠悠的女聲。“回來了?”

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慢騰騰地打簾挪動出來。秀秀趕緊迎上去攙住,心疼地抱怨:“不是跟你說了腿不舒服就坐著好好休息嘛,你又去撿塑料瓶了?”

“沒有,我就在家附近轉悠了一下……”

“我才不信呢。青婆婆說你一早就背著背簍出去了。你看你,就是不聽我的話,腿又疼了吧,我給你揉揉。”

莫妮卡微微蹲下,站在張秋蘭的一側按摩起她的一條腿,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碰觸讓張秋蘭渾身肌肉緊繃。這種反應,說明她對莫妮卡的接觸非常反感!不過秋蘭姐畢竟是老戲骨,內心雖然很抗拒,臉上表現出來的神色依然充滿了慈愛,仿佛莫妮卡真是她朝夕相伴,最貼心最心愛的女兒。

“女兒”繼續說台詞。“剛才回來的路上好像有人跟了我一路,我回頭又看不到人,嚇死了。”

“囡囡下次回來小心點,最好能有個伴一起。”母親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歎氣,“都是媽不好,媽沒本事讓你吃得好,穿得好。”

鏡頭打向秀秀的衣服。一件明顯不合身的印花襯衫,藏青底,因為穿得太久,領口開始有毛乎乎的絲滑出。這身衣服是青婆婆從垃圾箱裏撿來的,一看還不錯,就給了秀秀。

看著母親難過,秀秀趕緊抱住她,搖晃著母親的雙肩,懂事地安慰,“我覺得挺好的。媽,我不需要漂亮衣服,我有媽媽疼,有飯吃有屋住,沒有像那些棄嬰一樣生下來就死掉,已經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莫妮卡斜側著身子從下至上仰望向張秋蘭。張秋蘭不愧是被奉為國寶級的演員。她坐在椅子上,隻是最平常不過的笑著說話,渾身上下竟無一不彰顯出她看著女兒秀秀時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舒心。張秋蘭卸妝後的長相很淩厲,決不是好相與的那類人。但一旦進了戲,她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嘴角肌肉的收縮以及身體的擺放,明確無誤地向觀眾傳遞出一個信息:這是一個慈母。那些平時看著刻薄的麵部紋理,此刻都奇異地被變了味道,成為一個操勞母親的象征。

這是一個強大的對手。和張秋蘭演對手戲,隻要稍不注意就會被她占去風頭。要是再遇上演技不過硬的新人,整個的感覺就會很奇怪,在她無懈可擊的演技對比下,青年演員那點拙劣的表演,甚至連演技都稱不上。

所以張秋蘭不喜歡和出道新人搭戲。無他,壓倒性的壓製,會讓整部戲看起來很別扭。

“你呀——就是嘴甜。這點隨我。”“母親”嗬嗬嗬地笑起來。

“卡——第十二幕第一場結束,過。”

一條過。

場助一喊完,張秋蘭的表情迅速切換成正常模式。冷冷地走到休息區,衝著經紀人招手。旁邊久候的男經濟人趕緊上前,捏肩、擦汗,服侍得周周道道。

張秋蘭攤出右掌,語氣不耐煩。“水呢?”

男經濟明顯忘了買水,莫妮卡後者臉皮走過去,“秋蘭姐,這瓶我沒開過,給你。”

張秋蘭眼皮微動,斜斜掃她一眼,無動於衷。“強子,我的水。”

“我這就去買。”男經濟人一溜煙跑了出去。

張秋蘭閉目養神,莫妮卡握著礦泉水的手突兀地懸在空中。周圍人來人往,間或有小小嘀咕聲。

她並不生氣。好脾氣地笑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看來秋蘭姐不喜歡喝冰水。這樣也好,對身體有益處。”

大方地擰開瓶蓋,莫妮卡衝張秋蘭做了個“敬”的動作,喝著水離開了。

休息了10分鍾,第二場戲開始了。莫妮卡打起精神,投入到秀秀的角色中去。

這天夜裏衛導精神很好,一直排到半夜兩點才放所有人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