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空中望下去,海邊的譙城如同一塊風幹的灰白色苔蘚,附著在大片的岩石之間,幹淨而呆板。
隨著飛行高度的降低,閼驚訝地發現整齊的灰白色街道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影,整個城市如同被洗刷過一遍,沒有任何一點人和動物的痕跡。
看出了閼的驚訝,一直振翅飛翔在閼身邊的琰姬領著閼繼續向西飛去。終於,閼的視線裏逐漸出現了蜿蜒迤邐的人群,肩挑手推著他們全部的家當,緩慢地向前方的荒原行去。一望可知,他們正是原先譙城的居民。
降落在遷徙的人群邊緣,閼有些震驚地看著無聲的人群如同水波一樣從他身邊漫過。那樣哀戚到絕望的目光,枯瘦到羸弱的身體,讓一向生長在冀州宮殿裏的皇子閼感到陌生而恐懼。
轉頭看著停歇在自己肩頭的精衛鳥,閼明白琰姬完全能夠讀懂自己的疑惑。然而精衛鳥卻故意不理睬閼的詢問,跳下閼的肩頭,展翅朝兩個離隊的衣衫襤褸的人飛去。閼雖然奇怪,卻也跟著精衛鳥的方向走了過去,遠遠地尾隨在那兩個人身後。
那兩人合力抬著一個通體用草席包裹的長形物件,離開了人群通行的大道,走到一處荒地上。隨手把那物件拋在地上,兩人取出木鏟開始挖坑。
閼知道他們是在掩埋屍體,卻不由走進了幾步,凝住心神,立時便發現那裹在草席中的“屍體”仍然有輕微的呼吸。眼見那兩人抬起“屍體”便往坑中拋去,閼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住手!他還活著,你們不知道嗎?”
“少管閑事!”那兩人並不理會閼,鏟起土就朝坑中填去。
“他還活著!”閼一把拉住了兩人,俯身便欲將那被掩埋之人抱出坑來。
“我們知道他沒死,可他馬上就死了!”挖坑的兩人雖然麵黃肌瘦,此刻眼中卻欲噴出火來,撲上去便揪住了閼的胳膊,“不埋了他,你想害死我們?”
閼雖然礙於戒律,不能隨便向凡人施展法力,但也沒讓那兩人輕易拉扯開。他轉頭看著麵前兩人如同饑餓野狼一般的眼神,似乎是想把自己一口吞下,不由憤怒地問道:“他到底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你們竟要將他活埋?”說著,已將那被掩埋之人抱出土坑,伸手就去解裹在他身上的草席。
“我兒子快餓死了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又急又怒,竟一下子撲上來,咬住了閼的胳膊。
“你兒子?”閼奇怪地抬起頭,輕輕一抖手臂,那人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們埋一個死人,可以得到兩個麵饃。”另一個人在一旁惱火地道,“你衣食不缺,自然可以大談道德良心。可不攬到這個埋死人的活,我們的家人就會餓死!”
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麼?閼正在解著裹屍草席的手忽然一顫,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得低低地重複了一句:“可是,他還沒有死……”手一掀,將敝舊的草席從那半死之人身上揭開。
“怎麼回事?”遠處,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帶著一群隨從走了過來,“你們動作快一點,下次我們不會再等了。”
“大吏,是這個人在搗亂……”那兩人見無法阻止閼,憤憤然地走到那首領身邊去。
“你是黃族人?”那首領忽然認出了閼身上所穿的淡黃色衣袍,立時警覺地問道。
閼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注視著草席下露出的軀體,忽然一側頭,胃中一陣翻騰——被草席裹住的,是怎樣一個駭人的身體!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隻是一層黧黑的薄皮蒙在死去多年的骨架上而已,偏偏那雙灰色的眼睛還漠然地瞪視著眼前的一切。閼根本不能設想,一個人居然能瘦成這個樣子,瘦得能讓看到他的人心髒緊縮,以為正身處噩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