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布穀鳥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嗅了嗅清冷的充滿小野菊芳香的林間空氣，懶懶地在枝頭展開翅膀、打著哈欠，尾巴上的細絨羽毛一抖，一坨鳥糞飄落於混合綠苔蘚和腐化落葉的草鏽醇酐中。它用喙尖兒含起巢穴旁肥嫩的椿樹葉子上正在彙聚成的一顆露珠，仰頭送入喉嚨，甜滋滋的。東山頂上的啟明星害羞地眨著眼睛，不安似的俯視籠罩神秘朦朧、灰暗的大地，連綿起伏的山峰和樹木像蟄伏沉睡的怪獸，酣睡著、夢著。
“布穀……布穀”
清脆響亮的鳴叫聲在黑暗、寂靜的山林間蕩著回音。布穀鳥也被自己的叫聲嚇了一跳，連忙縮回脖子心虛地四處望去，山林裏暗流湧動。南麵山坡上的竹林被輕風一推，莎莎響著醒了，森林樹梢上悄悄湧起波浪，像覆著墨綠皮毛的怪獸暗暗醒來、蠕動著。林間蜿蜒的小溪歡快、莽撞地跑起來，嘩嘩響招著手擁抱岸邊伸出來的每一片花斑、小草、樹葉，漂浮薄紗般晨霧的草地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像珍珠項鏈撒在嫩黃的水仙花和含苞的野***上。
“布穀……布穀布穀……”布穀鳥伸長了脖子抖了抖，提了提精神，歌聲鏗鏘響起來。新的一天開始了！
小山村裏稀稀落落亮起了幾盞發黃的燈光。幾聲凶狠短促的狗吠後，狹窄的小山路上嚓嚓響起了腳步聲，山坡上一扇木門突然打開，昏黃的燈光中衝出一位頭發灰白係著舊圍裙、抹著眼淚的老人，她招著手，身體打顫，倚靠在門框上喊著：
“江兒……江兒！……城裏找不到工作就快回家啊？娘在家……等你……”悄悄的哭泣聲。
“好了！好了……娘！你回屋吧。”灰暗中一個背著包袱的身影轉過來不耐煩地擺擺手，快跑幾步追上前麵咬著煙卷低頭行走的廋高身影，賭氣、炫耀地低聲嚷著：“找不到工作也不回家！俺再也不回這破山溝了……強子哥，你說對不？”
“對！”廋高身影邊走邊抽了把背上的行囊，狠狠地用力向路旁黑不見底的山坳吐飛燙到嘴唇、閃著火光的煙頭，堅定地說：“不混個人樣，絕不回家！”
“對！不混個人模狗樣，絕不回家！”
“強子哥，俺們要去哪裏兒？”
“不知道。”沉默中嚓嚓的腳步聲。“順著山路再走一個小時，就到國道了，在國道邊能攔到去哪裏的車，俺們就去那裏！”
“好！”興奮的聲調，“強子哥，俺就信你，你說怎麼都行！”
“好！”晨曦中拍肩膀嬉笑著。碎石子被絆飛“嘩啦嘩啦”的聲音。
“布穀布穀……”薄霧中陰暗的濃密樹葉枝頭，布穀鳥冷冷嘲笑山路上的行人，眯縫著嫩黃眼圈盯著年少輕狂的人類。“布穀布穀……布穀布穀……”
“強子哥，聽！布穀鳥的叫聲多響亮呀！”
“管它呢，笨鳥！天沒亮就叫了。”
“再見啦！布穀鳥，謝謝你來送俺們。”少年心裏默念著。不知道為什麼一絲莫名的憂傷忽然衝淡了第一次出門遠行的欣喜，回頭望望家的方向，灰蒙蒙什麼也看不清。想起娘親慈祥、可憐的模樣，一顆滾燙的淚珠滑落眼角，“再見！娘，兒子會好好幹、幹出個人樣，讓您過上好日子的！”朦朧中他揮了揮手，快步追向前去。
“布穀……布穀……布穀……”
二
時間一天天過去。山林裏的竹葉落了又生芽……綠了又黃……小竹筍拚命掙紮著終於頂開壓在上麵的砂石和陳年疊積腐爛的枯葉，露出細如針尖的脆嫩青芽兒……北風又呼嘯吹來，泥土裏的生機便冰封蟄伏，懷抱刺骨的夢隱隱睡去……醒來時已大地春綠，漫山遍野一派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