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的樹林子裏,布穀鳥總是圍著自己的巢穴飛來飛去,不停地修整。搭上一枝條或抽掉一片看著不好的枝葉,或是在漓漓細雨中張開翅膀遮擋蜷縮在身下的幼鳥;在紛飛的雪花中一次一次教練小鳥捕食、飛翔……巢穴裏的新蛋在鬥轉星移間變幻著數量、大小、模樣……剛孵出的幼鳥興奮、激動地見到母親銜來食物,紛紛伸長裸肉色的細脖子爭先恐後、親熱、嬉鬧著,老布穀鳥溫純地俯蹲下身來,滿含慈愛地享受肚皮上癢酥酥的天倫之樂。有一陣秋風吹來,樹枝搖晃,樹葉像充滿甜蜜記憶的情書般吹亂融化,嫋嫋飄蕩在令人惆悵、傷感的涼風中。布穀鳥踱到巢邊風口,柔軟的細絨羽毛暖暖覆蓋在幼鳥身上,“布穀……布穀”叫著,悲傷地望著那位孤獨依靠在木門旁蒼老可憐、絕望的老人——有時候她就那樣子靠在門旁愣愣盯著彎曲延伸到天際的山路,直到天黑;有時候她一個人嘻嘻地傻笑著;有時候她恭敬地不停擦拭新買的菩薩像,虔誠跪拜、上香誦經;有時候她流著眼淚做著拿東忘西、可有可無的事情,不一會又重複做著剛剛才做過的事情……布穀鳥老了,飛不動了。它靜靜地縮著脖子呆在空空的巢穴旁,仿佛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幼鳥們一茬一茬地長大、飛走,而它再也生不出新蛋、小鳥們再也不需要它的撫育了……它冷漠、麻木地俯視著小山村裏的悲歡離合、世態炎涼……看夠了,累了,發烏的眼皮總是不自覺粘到一起,漸漸遮住慢慢失去靈光、黑珍珠般眼珠。
“布……穀……兔……穀”
而這飛般過去的七年中,那倆個從朦朧晨曦中山溝裏走出來的青年男孩曆經磨難,在南中國這片正蓬勃發展的熱土上,終於有了立身之處。如果要回頭來把這五年光陰像電影一樣倒回去重放映,大致的情景是這樣的:
情景 1:
倆個麵容青澀、天真執著的男青年在國道旁,和終於攔停下的大巴司機解釋爭論、哀求了半天,被塞進嚴重超員、車輛最後麵走道臨時改成的座位上。23個小時後,高速路口上被司機驅趕下車。看看路牌標示“廣州 25公裏”。他們興奮地徒步進城。
情景 2:
各處職業介紹所人滿為患。學著別人編寫簡曆打印成求職書,投遞許多、回音全無。省吃儉用之下所帶盤纏耗盡,他們倆個餓著肚皮蓋著報紙、紙箱睡在天橋下或公園裏的水泥凳子上。被治安隊查暫住證抓到好幾次,便帶走拘留,但後來被看出實在沒錢交罰款又白白浪費所裏白稀飯,隻好放了。
情景 3:
打樁聲震天、塵土飛揚的工地轟鳴聲中,倆個汗流浹背、手腳打磨出水泡的“小毛孩蛋子”成了同在辛苦幹活的年長工友們嘲笑、解悶的對象,但令人好奇和不解的是,那個小些的“小毛孩”居然在如此不堪重負的工作休息時間裏看書學習。嘴裏還常常念叨著什麼,後來才知道那是英語。
情景 4:
廣州火車站貨運處,各族包裹、木箱堆積如山,行人和各種拉貨板車亂竄。工人們剛放下肩膀上的麻袋連喘氣的空隙也沒顧上,又被管理員像趕驢一樣大聲地驅使著跑來跑去。人群中兩個皮膚黝黑、肌肉豐滿、身上不停地向外滲出汗珠的小夥子似乎多了些自信,肩膀上又被工友惡作劇多加上一包麻袋,雖然吃力,但咬牙前行——他們喜歡看到人們看過來時臉上顯露出來的欽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