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個從荒蕪到芳草萋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我們最不能忽略也無法忽略的,是家。
第一次,用一個嬰兒的姿態蹣跚著走出家門,撲閃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愣愣地不知往哪裏去。然後學著辨別家的方向——或許是一爿半啟的門扉;或許是廊前搖擺的衣架;或許是熟悉的貓的聲音;或許是苦楝樹下狗的飯盆;或許是一張永遠等候在門口的笑臉……一點一滴,開始了一個人一生裏對家的最深長的認識和依戀。
記得,上學後每天背著書包走在長長短短的田埂上的情景。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會有一個夥伴;有時風雨交加;有時斜陽萬丈。不管是每一天的清晨,還是每一天的黃昏,總是那相似的沒有改變的路。很多次想停步,因為疲憊,因為厭倦。
然後,一聲近處的狗吠聲,和著一句堅硬的吆喝;或者是農舍上空嫋嫋騰騰的煙霧;或是與你擦身而過的某個同樣匆匆的背影;或是某一家忽然亮起的橘黃的燈光,隻一刹那,就勾起了內心深處軟軟的、切切的、對家的渴念。
於是急急地加快腳步。
因為知道,遠處,那個屬於我的家裏,肯定也有這樣一圈微黃的光暈正為我鋪展;因為知道,在那光暈下,有一桌為我等候的飯菜,幾雙翹首期盼的焦灼的眼睛。那隻永遠搖著尾巴守在門口的大灰狗,那一份靜謐的等待,在這黃昏的途中,延伸為最動人的誘惑。而那路上如水的月光,月光下裸露的荒墳,墳頭上貓頭鷹恐怖的竊笑聲,都有了我熟悉的溫暖與明亮。
在漂泊的日子裏,路依然遙無邊際。滾滾紅塵中,馬不停蹄地往前趕。偶爾停下來,在陌生的街頭,在夕陽將落未落的黃昏。盡管周圍有人群,有房屋,有燈光,有讓人追尋、讓人迷戀的熱鬧,可是,隻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彷徨、孤獨,這所有的輝煌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忽然卻步不前,隻因記憶中那一麵舊泥牆,爬在牆上的紫藤蘿,幾株香氣四溢的梔子花樹,花上碎碎點點的陽光,灶膛裏星星點點的火焰。那每一縷嫋然升起的炊煙,因炊煙的飛舞而呈現的風的姿態,狗的嘶啞的吠聲,門前樹下那條空凳子的孤單守候,父母親滿滿的愛的牽掛……於是,一刻也不能停緩地上路了。所有生命中匆匆放下了一段時間的所有,在推門的一刹那,都細細密密地回來了。
於是,怵然警覺:這一生一世裏,不論路在何方,又將去向哪裏,家是一個人永遠也走不出的牽掛。黎明時,出門的那一回頭,黃昏時進門的那一頷首,在厚厚沉沉的生命裏,攀成永遠的常春藤。
盡管,我會由被人牽掛而變為牽掛別人,但這份對家的依戀依舊。我還是那個處在長途中的人,還是那個奔波忙碌、時常不知所措的人,還是那個茫茫然疲憊不堪的人。而家,永遠在我的記憶裏,在我的意識裏。在醒來夢去的眸子裏,清晰如昨。它們總是站在一個固定的方向、一個固定的地方,以它的一片馨香、明媚、溫情地指引一顆心歸來,洗盡那塵世中的種種鉛華,讓那顆心忘記漂泊路上的苦澀,從而撐起一片希望,隻為,明日又可以輕輕鬆鬆地上路。
“家是一個人點亮燈在等你。”記不得這樣溫馨的文字出自哪本書了。可是確實啊,家從一個人生下來起就是他生命中一束橘黃的燈光。因為有家,因為有深沉的牽掛,生命才不會因無根而枯萎;也正是因為有家,因為有如此深沉的牽掛,生命才會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