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女兒讓它坐在腳上,它則嘴不饞手不急,一副很矜持很大家閨秀的樣子。看電視時,女兒把它攬在胸前,它就乖乖地,那對黑寶石一樣閃閃發光的眼睛就一動不勸地注視著熒光閃閃的屏幕。有時它身上的絨毛髒了,女兒就輕輕地給它洗澡,然後讓它坐在小板凳上曬太陽,然後再把自己的湖藍色透著淡黃淡粉花朵的睡衣穿在它身上,它就靜靜地坐在那裏,像個嬌嫩的小姑娘……總之,無論女兒如何擺弄如何折騰,如何為它喬裝打扮,小家夥從來都是一副溫順的樣子。
它隻好如此,它隻能如此。不是嗎?它僅僅是女兒手中的一個沒有意識、沒有生命、不知反對的玩具呀然而,不知怎的,我卻隱隱生出一絲憂慮,我怕女兒長久沉湎於兒時這種美好的感覺,沉湎於一種人為臆造的理想情境而忽視了自然乃至人類社會中殘忍冷酷的另一現實。
就對女兒說:“這小家夥的確憨厚可愛,可你知道真正的狗熊嗎?它不僅不會與你共枕同眠,友好相處,而且還會咬人、吃人,可凶狠著呢!”我想起了不久發生的一個不摻雜任何誇張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我們同行中有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一次外事活動中,他陪外賓在動物園參觀,動物們都很柔順且乖巧,他不由自主靠近了鐵籠,那隻可愛憨厚的狗熊突然翻臉暴怒著衝上來,抓住了翩翩男士,撕扯著他的身體……衣裳破碎,骨肉鮮血淋漓……周圍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呆了,接著是馬上反應過來奮力搶救,從熊口熊掌中奪回同事。
他也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醫好傷痛,幾年後又是風度依舊。隻是有些談熊色變,餘悸未消。我神色驚險地說與女兒聽,女兒小臉頓時煞白滲出了汗珠。我又不由得想起現實生活中遠比麵對自然界繁複得多艱險得多的人際關係然而,女兒並沒有錯。
孩子的心總是清純得如山間的小溪,總喜歡美好的理想真實。現在人們想得太多太壞太複雜,大人們已經被這個世界弄得不知所措。弄得筋疲力盡,弄得汙濁不堪,於是也弄得不能再複雜了。
其實有些擔心完全不必。自己的神經兮兮不該施加於天真純潔善良的童心之中。真的是不必要,當孩子真正到了需要全方位整個地麵對這個世界時,如果她很優秀,那麼她也就會很理性很從容,也自然會用現代與現實的眼光與思考去麵對這個世界。
否則,任你怎樣諄諄教導煞費苦心也是無濟於事。根本無須我們假做聖人的教誨和婆婆媽媽的嘮叨,根本無須杞人憂天似的憂心忡忡……而在眼前,在真純的童心還沒被汙染,朦朦朧朧的還不知道社會究竟為何物時,則寧願讓孩子不諳世事,在純潔的心靈中更多地保留一份童真,一方聖土。
清晨是女兒向她心愛的小夥伴吻別的時候。每每疊好被子,就把它輕輕放在枕邊,俯下身吻著它的額頭說:“好好在家,姐姐放學回來再抱你。”憨乎乎的它似乎聽懂了,並且憨乎乎悄無聲息地笑著。有一天,女兒做完這一切,轉身仰起小臉對我說:“媽媽,我明年考上高中或者以後考上大學時,我都要帶上它,讓它永遠陪伴我。”“媽媽沒意見,隻是你要小心千萬不要讓自己也變成了一副‘熊樣’。”“不會的,媽媽你放心。”注視著童稚的女兒,我在想,你就會長大的。隻是不知道你和那個小家夥該怎樣去闖外麵的世界。
不要乞求清冷而遙遠的星光來照耀人生,一讓自己心中的太陽升起來,這樣才會一輩子散熱發光。
新朋友男孩子上樓的聲音很響,咚咚咚咚,我能想象到他厚底旅遊鞋踩在樓梯上揚起的塵屑。
男孩子負了一肩的報紙,清瘦但很精神,他貌似職業化的語言對我說:“你好,我是某某報紙的發行員……”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你們能每天把報紙送上十二樓?要知道這幢樓隻有早午晚三個時段有電梯。”“沒問題。”男孩子回答得幹脆而堅毅。
“那我先訂半個月的,可以嗎?”半個月五塊錢,不過是聽可樂的價格,男孩子卻要為他的承諾每天爬樓梯。我猜他不會答應,誰知他回答得比上一次還幹脆,“好!”
我淡淡地笑著,我想從今往後,我該養成讀報的習慣了——男孩子的誠意打動了我,我甚至開始喜歡這樣一份從長春“舶來”的報紙。
我是被乒乓的敲打聲擾了午覺的,披衣起床,漆黑的樓道,有人在釘報箱。
我說:“小夥子,你好!”
男孩子依然穿著印有“××晚報”字樣的紅色外套,烏黑的發滴著窗外飄過的雨,見我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吵到你啦?”
因為是承重牆,男孩子已經釘歪了六七根鋼釘。”用電鑽,可以嗎?”男孩子征詢我。我把雙向插頭的位置指給他看。
電鑽一聲響,我就不得不躲到陽台上,那“吱吱喲喲”的聲音絕對是噪音。站在陽台上,一麵用手捂耳朵一麵在想,男孩子每天釘的報箱對不止十個八個,如此擾人的聲音,他怎麼忍下來的?男孩子走後,母親問我訂一份的報紙男孩子能掙多少?我說不知道,但我真心希望男孩子比我這樣用筆寫字的人掙得多。會出那麼多艱辛和汗水,是應該得到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