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已經十年了。這十年,無論是城市,鄉村,還是礦山,人們的生活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我再回憶起我的童年,回憶起南江老屋的一切,回憶起同父親母親共同生活的經曆,仿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大地掩埋我的親人生命的痕跡,時光掩埋了我的創傷。對於在南江地麵上新出生的孩子們來說,這一切都不曾存在過,山川大地依然是創世之初的昭明寧靜,新生的嫩葉依然在金色的陽光裏舞蹈。
我常常想,我的童年,我生命中與父親母親有關的那一段,其實都隨著父親母親的離世,與他們同去了。從母親的葬禮上重新站立起來的我,已經是一個新的生命,新的自我。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已經活過了一輩子的人,是站立在了一個超越痛苦,超越生命的高度在生活。我看到了我生命的來處,也看到了我永恒的歸宿,這使我知道了如何去愛和珍惜,知道了如何去做一個紅塵中清醒而堅定的過客。
不久之前,妹妹從台灣歸來,我同她一起重新回到了家鄉的黃土路,重新站在了老屋的地基上。我們就像一對外出遊蕩多年的人,終於來到了生命的終點,又像是重新回到了生命的起點。老屋已經同萬家坡一起移民而拆除多年,地基上蒿草叢生,隻有父親當年親手砌的那半堵豬欄屋的紅磚牆還佇立在如血的殘陽裏。
那淡遠的山岡,那青蔥的田野,那從湖畔吹來的清涼的晚風,依然是我血脈裏最熟悉的氣息。那是我父親母親的氣息,是我爺爺奶奶的氣息,是我家屋頂上炊煙繚繞的氣息。它們就像是我前世的生命。我像熟悉我的生命一樣熟悉它們,仿佛這麼多年來我從未遠離。
一群暮歸的麻雀喳喳叫著撲進灌木叢。我仿佛還像當年車穀時一樣站在院坪裏。那夕陽還是當年的夕陽,離我那麼近,那麼親,我看見我的爺爺,我的奶奶,我的父親母親,我同妹妹那咯咯笑著的童年,都在那慈愛的光裏朝我微笑著,隻要我一伸手,我就仍然可以同它們相握。
這時,村裏兩個小女孩從我家院子前的水田旁經過,指著我同妹妹悄悄說:“看啦!那是誰?”
2012.12.28初稿
2013.7.11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