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話語還曆曆在耳,然而斯人已逝,兜轉經年。歡場的摸爬滾打,她早已不是當年的蘭姬。
邱暖說的不錯,她和賣國賊有什麼兩樣?雲田大部分的礦藏都已經被她偷偷轉去了他國,她要的是能夠呼風喚雨的東西,是能夠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東西。
既然無法成全這段被遺棄的感情,那麼她寧願成為他叩求的對象,成為他一步登天的那塊墊腳石。
七年了,每一個腳印都是如履薄冰。
但是,她從未後悔過,這是她選擇的路,就算是爬,她也要走下去。
回到寢間,檀香木精雕細琢的圓桌上,泠泠七弦琴在目,往事如煙。耳邊回蕩著誰的歡聲笑語,又低訴著誰的哀怨憐憫?
夏侯曄,你可還記得,那個被你狠心拋棄的南部清水郡鳶尾兒?
······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
····”
“姑娘這曲雲水禪心彈得極妙,禪心若還在人世,隻怕也要拍手叫絕。不過此情此景,姑娘以此曲為媒,是想勸解在下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麼?”
那時候,她已出入紅塵,成為月花軒中賣藝不賣身的歌姬鳶尾兒。隔著紗簾看去,夏侯曄不過是一位衣著光鮮的泛泛之輩,與那些酒色之人沒有什麼區別。
她雖被廢了武功,但昔年沉醫穀的培育卻讓她成為月花軒有名的頭牌。老鴇為了指著她賺錢,並沒有過分為難她。再加上她對藥草的精通,尋常情迷之藥根本不會難住她。
她總以為在師父找到她之前,自己就這樣過下去,然而那一夜的“雲水禪心”卻將她的心徹底出賣了。
“我隻知道世間男子,凡是來這青樓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公子既然已經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就不要再聒噪多問,免得您不高興,連累我也吃了苦頭。”
“哦,自古風流之地總會有獨樹一幟的花魁伶人,想必姑娘對這首贈別之曲有著非凡的見解,在下倒想洗耳恭聽。”
“雲水既然是得道高僧,道行深厚,自然之道對他來講已經不再是約束,既然潛心禮佛又為何來攪擾同為出家人的禪心?既然要與禪心參悟佛道,又為何要讓禪心生情?既然已經有情,又為何拋下她獨自雲遊四海?獨獨讓一位女子承受相思難見之苦,而自己卻逍遙自在,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禪麼?”
那時的她哪裏懂得情愛,隻覺得禪心師太無比淒慘,自己深愛的男子棄之不顧,身份相隔,倫理相隔,甚至連都不能讓雲水知道她的這份情意。所以隻好在惜別之時,一曲相送。
“望一片幽冥兮,我與月相惜。撫一曲遙相寄,難訴相思意。”禪心的相思隻能咽進肚子裏,讓這相思難盡之苦化作嫋嫋琴音,隨雲水相伴。
“南柯一夢難醒,空老山林。聽那清泉叮咚叮咚似無意,映我長夜清寂。”禪心至死都沒能親自向雲水表明心意,相思成疾,而雲水又在哪裏呢?
什麼是參禪悟道,什麼是六根清淨,什麼是紅塵往事通通拋卻?
在她眼裏,這不過是對往事的逃避。禪心的情意,雲水怎麼會不明白,又怎麼會不了解,他不過是不敢接受罷了,或者在他眼裏,這根本就是身外之物。
“姑娘怎麼認為是雲水負了禪心,而非禪心負了雲水?”
那個人一句話就將她噎住,他說起話來妙語連珠,總是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或許雲水正是懂得她的這份情意才離開她雲遊四海,或許雲水正是為了尋找與這琴音相配的東西而離開,又或許是禪心自己逼走了雲水?”
他的或許那麼多,卻讓她挑不出錯來。
他說,世間情愛並非是你情我願那麼簡單。
他說,感情之事沒有對錯,隻有值得與舍得,不值得與不舍得。
值得付出,更舍得犧牲。
不值得去愛,卻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