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優柔寡斷,一拖再拖,造成了今日的局麵。
承淵帝神色戚戚,時而腦海中閃過德妃,時而閃過皇姐靜香,時而又是李翊慘死的畫麵……
這一生殺戮太重,所以上蒼懲罰他失去了所有在意他的人!
所幸他堅信了兒子,堅信他絕不會就這麼倒下。當日常毅接過冥幽劍的時候,劍鞘內附著一張暗旨,為的就是怕宮商羽矯詔逼太子退位。
也就是在那一日朝堂之上,他親口將太子妃趕入護國寺,親手將阮家推上了滅族的道路;隨後幾日,趁著清醒,他又明著貶斥了太子的幾名親信,以防阮家趁機對他們下手。
如此裏應外合,這是他們父子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心照不宣地站在了同一處。
血濃於水,無所違背。
當年從父皇那裏得知自己身世後,他因心中的愧疚與恥辱,數十年如一日地處在還債的地獄之中。
因此抬手放過了隱樂門僥幸逃生的殘黨,忍下了明王對他的諸多傷害和侮辱,更對唯一的幼弟夏侯曄寵愛有加。
然而,這樣的贖罪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與折磨!
最小的弟弟不理解他,暗中覬覦皇位;唯一的兒子不與親近,總覺得他是在偏心弟弟而不顧兒子的死活;就連宇珩的徒弟,也這麼欲將他殺之而後快!
從前他從不相信什麼因果輪回,更不相信天命始然。
可臨近死亡的終結點,他才幡然醒悟,或許晚年他所受的一切苦厄皆是因果。
不懂愛的時候,他迷戀著一個名叫寧陌鳶的女子,可這輩子的陰差陽錯,卻讓曾經的愛人成為今世不死不休的仇敵;懂愛的時候,他卻早已身心俱疲,以為相濡以沫便好,守著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直到李翊死在自己懷裏,他才頓悟。
人生便是這樣的吧,以為自己放下了,可是當觸及那個傷口的時候,總會隱隱地痛一下,告訴你那裏還沒有好的完全。
他感到一雙手慢慢地搭在了自己微微顫抖的腿上,低下頭,卻是皇後蒼白的麵孔,她的肩膀血跡斑斑,那是宮商羽殘酷的傑作。可是皇後此刻抽痛的麵頰卻帶著一絲溫婉的笑意。
“皇後?”承淵帝以為她因為疼痛暈了過去,念著夫妻的情分假意忽略了他她,好讓她趁機逃脫。
誰知道她竟然沒有離開!?
皇後似乎是明白承淵帝所想,微微咳嗽一聲,緩緩道:
“請陛下允準臣妾相陪……”
“皇後,你快走吧。躲起來,到時候宸兒會保護你的。”
皇後搖搖頭:“自臣妾嫁給陛下的那一刻開始,刀山火海,臣妾從未想過退縮!”
承淵帝一歎:“你這又是何苦?方才宮商羽所言,你都聽到了,朕……並非你心中良人……這麼多年朕……”
“皇上,是臣妾做的不夠……”皇後咬著牙忍痛,她此刻胸腔裏像是著了火一般疼著,她卻生生忍著,一字一句道:
“臣妾……隻學會了如何,如何做一個好皇後,卻……從未做好一個……稱職的妻子……昀郎,”她微微仰起頭,淺笑道:
“從前都是我的不對。我隻求從現在開始,願做你的好妻子,黃泉碧落,你去哪裏,我便在哪裏……陌鳶、李翊,我雖然嫉妒,但是我明白,她們都……是你心裏最重要的人。我……隻要一個小小的位子,好不好?”
“阿慧……”承淵帝喟然一歎。
皇後心中猛然一震,阿慧……這個名字隻在他們的大婚之夜被喚過,從此午夜夢回,歲月流逝,她登上與帝比肩的後位,無比尊榮,卻再也沒有喚過她的閨名了。
如此冰冷沉默的夜,相敬一生的兩個人終於冰釋前嫌。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不是皇族忌憚的阮家嫡女。
他們隻是一對相攜一生,風雨同途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