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工廠裏長時間積攢下來的苦土坯被豐榮買下後,全部拉到了我家。搬坯的時候,我從坯裏找出了那塊做了記號的坯。我把它拿進了屋裏,放到了桌子底下。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喬衛東,不知他現在做什麼?
喬衛東正如他自己所預言的那樣,他當上了縣文化局的副局長。當年,大學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的時候,他就被推薦上了大學。撥亂反正的日子,頭上頂著大學生光環的喬衛東自然而然地進了領導班子。後來,科學技術文化教育給抬到了重中之重的位置,從前的臭老九,如今又成了香餑餑。喬衛東作為年輕有為的知識分子,又成了金河縣人民政府副縣長的候選人。
很多人對喬衛東耿耿於懷,憑什麼他總是得勢得利。“文化大革命”是一些人的舞台,他們的表演應該結束了。“文革”結束了,但是,喬衛東卻還在舞台上,他還在表演。撥亂反正時,有人對喬衛東這個人提出了質疑。也不知因何原因,喬衛東巋然不動,不僅不動,反而還在繼續升遷。用老楊頭的話說,這種人的氣運正盛,未到氣力衰竭之時。
小小的金河縣城,哪個人做過什麼,人人心裏明鏡一樣。對於喬衛東,胡華聲就憤憤不平。鄧錚,你忘記了嗎,是喬衛東把你給關進了民兵指揮部。他爸爸是個造反派起家的人,他也是靠著他爸爸爬上來的。咱們應該奏他一本,讓他也嚐嚐倒黴的滋味。
豐榮把坯給買來了,我正忙著找人蓋小房。對於喬衛東,他在我的眼裏就是狗屁,不值得去理會。劉明明和馬旦他們都回城了,他們在鄉下別的手藝沒學會,因為經常幫人蓋房子砌豬圈,他們都學會了瓦工技術。已經說好了,借著休息日,他們要幫我把小房子給蓋起來。
見我的態度不積極,胡華聲也氣不打一處來,看來,你已經讓愛情衝昏了頭腦,隻有得到了愛情,才能忘記階級仇、血淚恨。
不是忘記,我總覺得他會得到報應,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好下場呢?
人家的官兒越升越大,等到喬衛東當了省長,還能扳倒人家嗎?
俗話說,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用苦土坯蓋的小房子,不足十平方米,雖然空間不大,但這是豐榮的心意和寄托。小房子蓋得挺順利的,要在往常,大院裏的人家哪怕蓋個雞窩,搭個煤棚,白大娘兒們都會站出來指手畫腳,說三道四,這也不行,那也不是。本來我以為,我蓋小房子白大娘兒們會橫加幹涉,沒想到,她卻鴉雀無聲,沒像我想的那樣。因為兒子的受傷,她也收斂了不少,想必她這樣從舊社會過來的人,應該更明白什麼是報應。
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怎樣向豐榮父母和家人攤牌。趙主任說得對,這件事別人無法替代,隻有我自己去,才能表明心跡,也是表明態度。這是我最犯難的一段時光,我怎樣走進豐榮的家門,怎樣麵對豐榮的父母,還有她的兄弟姐妹。他們會怎樣看我,用什麼口吻對我說話。也許,他們根本不會讓我走進家門,也許我的到來會招致一頓責罵。我甚至想到了他們會采用什麼樣的口吻,什麼樣的言辭。一天接一天地過去了,我的決心下過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終沒能下定決心。
開始時,豐榮還催促我。這一段時間,家裏人,還有親戚鄰居們隔個三五天,就給豐榮介紹對象。開始時,她還能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這也不行,那個也不中,找的借口多了,家裏人也產生了懷疑,你是不是跟那個鄧錚藕斷絲連?
有一天,民生街道的片警小丁走進了豐榮家。小丁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他就是看中了豐榮,大大方方地主動求婚來了。見這情形,豐榮連忙躲到西屋去了。
小丁也是直截了當,他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大叔大嬸,今天我到你們家,就是求婚來了。我是鄉下孩子,爹媽都是農民,我是考上了警校,從農村走進了城裏。因為城裏也沒有親戚,我自己來給自己說媒。大叔大嬸,我看上了你們家的女兒豐榮。於是,我自己就硬著頭皮大著膽子來你們家了,你們可別笑話我……
豐子厚倒是喜歡小夥子男子漢的性格,他也不能直接答應小丁,他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敢自己為自己求婚,這不是壞事。我覺得你快人快語,不藏著掖著,這很好。不過男女婚事,也不是當時就能拍板定下來的事情。回頭,我跟我二閨女說一聲,看看她願意不願意。戀愛是你們年輕男女之間的事,光爹媽願意不行。
豐子厚把小丁給打發走了。回頭,他問豐榮,上回,你看的那個小夥子,你說人家一天說不上三句話。這回這個姓丁的小警察你聽到了吧,人家直接進了咱家的門。你說吧,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豐榮說,進了咱們家門,我就得答應他呀。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也不了解他,我怎麼表態?
豐子厚說,你呀,是墨索裏尼,總是有理。
那年頭,流行著阿爾巴尼亞電影裏的一句話“墨索裏尼,總是有理”。年輕人說,連豐子厚也學會了。無可奈何時,他也衝著女兒說起了。
這時候的豐子厚心裏也明白了七八,看樣子,這二閨女跟那個姓鄧的小子並沒有拉倒,他們一定還保持著關係。要不然,她不會什麼人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