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買白麵,得有錢。我們沒錢,誰給你白麵?”老妨奶耐心地給他解釋,“那時節他爸爸一個人在廠子做工,我在家攬點零活,洗衣服、繡枕頭、劈木柴、洗地板……你們瞧我這雙手。”

老奶奶的手又黑又大,指節特別粗指頭都伸不直了勾勾著,一層鬆鬆的皮包住它,上邊滿是摺子,活像個雞爪子。

“唉——,天天人累個猴死,—家老少就混不了個肚兒圓。”

老奶奶扯起袖子,擦擦眼角“那一年,他爸爸受了工傷,足足有兩個月沒開支。大年三十,家裏連鍋也揭不開了,就剩幾個涼餑餑。我給小哥倆一人拿了一個。老大九歲,已經懂點事了,他捧著餑餑問

我21良,你吃吧?’我說,‘娘上頓吃多了,還鋃

著呢。’”

“老奶奶,您真的不餓?”

“傻孩子,餓也舍不得吃。就這麼幾個有數的,小哥倆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當娘的總得先盡著他們。”

一陣風掃過棚頂,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好像有人在歎息。

老奶奶半側著身子,坐在窗前,一抹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上麵的每一條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跟刀刻的一樣。

我們誰也沒說話,連施同臉上都出現一種沉思的表情。

半天,老奶奶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用沙啞的聲音接著說;“那會兒,他們比你還瘦。”她傷心地摸著施同單薄的肩膀,“小脖子細得像一折就要蘄似的。奶奶就擔心他們長不大。不想,都長大了,一個個都長得像棵樹一樣。”

周莉忍不住,勸道“老奶奶,咱們不說這些

老奶奶苦澀地搖搖頭“好孩子;奶奶怎麼忘得了這些。當媽媽的沒有不想兒子的。”

“壞兒子您也想?”施同激憤地說。

老奶奶的手顫抖了一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心似乎叫什麼利器紮了一下/疼得難受,我們又沉默了。

門開了,馬主任甩著兩隻胖胳膊,風風火火地鉋了進來。

“喲!”她的大嗓門嚇了我們一跳。

“我以為就張奶奶自個兒在家;敢情三大位都在。”她抬起脖子,四下看了一遭,把大拇指一豎,“行,不簡單,搞得還真千淨。”接著湊到老奶奶跟前,“張奶奶,這下您不悶得慌了吧?”

說著話,她的氣兒又上來了!“我說,該讓您那兩位兒子也來瞧瞧,臊臊他們。您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把他們拉扯大。好,翅膀硬了,撲哧撲哧地全飛了,老娘就當廢品扔了。我說張奶奶,您也太老實。要架在我身上我不拿拐棍把他們都劃拉了才怪。不過這也怪您想當年您幹嗎那麼寵他們,什4活都自己幹。冷呀熱呀就怕委屈了那倆寶貝兒好像當娘的就該伺候當兒的。〃

老奶奶光是苦笑?

施同大叫起來/“老奶奶,您還護著他們千嗎!”

馬主任把他往邊上一撥“算了,算了。小子,這事你還得再過十年、二十年的才能懂得。”

我讀過一個紋事,說是有那麼兩3子,對老爹可不好了。吃飯時,他們都不願老爹跟他們坐一桌,打發他到角落吃去。老爹年邁抓不注碗,把碗打了,他們就讓他用木碗吃飯。一天,他們看見小兒子拿小刀在挖木頭,就問:“兒子,你在幹什麼?”兒子說“做木碗呀。等你們老了,就拿它吃飯。”兩口子一聽,都哭起來了。他們趕忙鈀老爹請到桌子上,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過起日子來。

我不知道,老奶奶的凡子聽過這個故事沒有。灌道就不怕他們的孩子以後也會像他們對待老奶奶一樣的對待他們?

我問過周莉1施同,他們也說不清楚。

“可能他們以為自己不會老吧?”施同猜想。

“人哪能不老,人人都要老的,誰都明白。”周_莉不同意他的意見。

“那妤,等他們老了讓他們也嚐嚐沒人理睬的滋味。”我痛快地說。

?對,他們家那個小鈷娘,叫什麼來著?對,張煒。她挺利害的,每次我們去都愛理不理地衝我們斜眼。以後,她大了,對她爸爸、媽媽準好不了。”

周莉說“到那時候,他們就會後悔了。”她貓下腰學著老人的腔調,“哎,想當年,我們多混呀!”

我和施同都高興地拍起手來“晚了,活該!”

回家後,我問爸爸8“兒子可以不管媽媽嗎?”

爸爸吊手戳了戳眼鏡架,不以為然地說:“小孩子囌,閑事少管。好好學習,才是正經的。這些事,還不到考慮的時候

媽媽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是閑事?虧你還當爸爸!現在不考慮,等他們衝你翻白眼時再考慮?我的老先生!”

“你看,你看,”爸爸連連擺手,“我是說,他們的主要精力要放在讀書上。”

“狡辯!考慮這些就會影響學習?你怎麼理解的德智體?”

“好好!”爸爸像以往那樣無條件投降了。

“本來喊。”媽媽得意極了,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告訴你,孩子。父母愛孩子,孩子也應該愛父母。以後你要像張奶奶的孩子那樣對待我,不管多大,媽媽也要打你的屁股,這是我的政策。”

媽媽一直挺關心我們的這次活動,她還去看過幾次老媽奶。老奶奶拉著她的手—口一聲地喊她“好閨女說她養了個《好兒子”。

“媽媽,我們幹得還行嗎?”我問她。

“這剛剛是開始。”媽媽故意冷淡地說,“還說不上好壞。”

她看著我的臉說!“重要的是持之以恒,要做就做到底,不許半途而廢。”

這還用說。

十五

現在,施同也勤快起來了。在家裏,他看見媽媽去倒水,就說“媽媽,讓我來,您累了,歇會兒吧。”

媽媽要做飯,他幫著淘米,摘菜。

媽媽高興得不知怎麼誇他才好“瞧,我這小子,多懂事。”

施同說!“媽媽疼兒子,兒子也應該疼媽媽。媽媽,您說對嗎?”

“對!對!,”她眯縫著兩隻眼,隻有樂的份兒了。

'私下裏,她對姥姥說“看來讓孩子學點雷鋒還是管事。”

姥姥神氣地說“就是嘛,我早說過這話兒。”

在學校裏,施同也經常幫老師擦黑板,分練習本,做值日時,他又積極,又主動;掄著個大笤帚,幹得

滿頭是汗。

上星期,評小紅花,全班同學都給他舉手了,五十多條小胳膊一舉,就像一片小樹林。他高興極了,戴著小紅花美滋滋兒地跑來跑去。

“唐波,給。”

前天,他偷偷地塞給我一張硬紙片。

我拿起來一看,是一張二寸的照片,他歪著頭在笑哩,胸前戴著小紅花,真神氣!

這是他專門去拍的紀念照。

十六

一早起來,就有下雨的征兆,鉛灰色的雲層凝成了一層不透明的蓋殼,整個天空陰沉沉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烏雲,像一隻隻凶猛的野獸在空中翻滾著。

我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新書——《山穀裏的早晨》。有入走到我身後,她的步子真輕,像羽毛一樣。

“媽媽。”我猛地轉過身。

“釩靈鬼。”媽媽笑了,“下雨了,來,再加件衣服。”

“下雨了?”我趕緊跑到窗口。

雨終於下來了,來勢還不小。滿匝匝的雨線像一支支白色的箭,“唰唰”地射了下來。地上已經積起了一個個小水坑,雨急促地抽打在上麵,水坑裏冒起

了一個個小水泡。

_一陣風吹來,鄰居王大爺自蓋的小廚房的頂子突然忽扇了一下。我心裏一驚,不覺跺了一下腳。

“糟了,糟了!”我幾乎要哭出來了,“老奶奶的棚子準漏了。”

我顧不上換下布鞋,拉開門,衝了出去。

“小波,小波。”媽媽焦急地追了幾步,0雨衣,拿件雨衣!”

我像有一股力量在推著我,跑百米似的往前衝。“老唐,老唐,”媽媽又著急地喊開了爸爸,“你還不快去看看……”

我抱著頭,一口氣奔到了施同家。

施同正在不緊不慢地吃飯,兩條小腿耷拉在椅子下,自在地晃悠著。

“下雨了。”我氣喘籲籲地用手抹了一把水琳淋

的臉。

“下雨了?”這家夥還反應不過來。

“老奶奶的棚子。”我焦急謝提醒他。

“哎呀!”施同也驚慌起來,立刻從椅子上眺了

下來。

“大雨天的,你們還上哪?”他媽媽胳膊一攤;擋住了去路。

“阿姨,我們要去老奶奶家。”

“不要命啦?你們會生病的。”

施同急了,噘起小嘴,大聲嚷道$“我去我就要去”

“不許去〖”施同的媽媽也真急了。

施同獨生子的勁頭又拿出來了。他跺著腳,使勁地嚷道“我就去!我就要去!”

他爸爸從裏屋出來,批評他媽媽說“真是個糊塗人,疼孩子也沒有個疼法,又拉後腿了。”

他媽媽一愣。

我趕緊拉了施同,兩人奪門而出。

大雨一陣緊似一陣地傾注著,冰涼的雨點打在臉上,像子彈一樣>生疼生疼的,打得我們睜不開眼來。我!—躑高、一腳低地向前跑著。

“;施同摔倒了,他坐在地上又累又怕,哆嗦著喊我。

我趕緊過去把他拉了起來;“沒摔壞吧?”

他活動活動腿,搖了搖頭。

我牽著他又跑了起來。

錢家胡同都成了個小水巷了,老奶奶的小栩子無力地趴在風雨之中。

我們放開了嗓門;

“老奶奶,別害怕。”

“老奶奶,我們來了。”

周莉來得比我們早“唐波,施同,快!怯!”她正手忙腳亂地把盆盆碗碗都翻騰出來,接在漏雨的地方。

床上老奶奶正閉著眼淒涼地蜷縮著。她的頭頂上,隔不多時,就有一顆小水珠滴下來,落到她的頭發上。

我慌忙拿起一個臉盆,爬上床去,雙手端著,接住了雨水。施同也上來了,接住了另一個漏處。

老奶奶動了一下,失神地睜開褶皺的限皮。惡劣的天氣,使她想起了許多不偷快的事情,她的情緒也變得十分惡劣。她煩躁地說都下去,都給我下去!”

“不!”我堅決地說。

“不!”施同也很堅決。

老奶奶搖搖頭,傷心地喃喃道,“都不管我,都不管……”

周莉走過來。她的頭發都濕了。平時蓬鬆鬆的“夫刷子”,成了個小棍兒直棱棱地吊在她腦後。

?老奶奶,”她拉過一床被子,閩,“您冷

嗎?”

老奶奶驀地直起身,把被子撩到一邊“你們都回去,都給我回去。不要再來了再也不要來了。”“老奶奶。”

“老奶奶。”

我們都慌亂地叫了起來。

老奶奶拍打著床沿,用那祜痩的、指節彎曲的手拍打著床沿。她悲愴地拉著長聲“老了——,老了,人就廢了。孩子呀——,值不得你們這一趟趟的來呀……”

急劇的雨,劈劈啪啪地打在棚頂上。這聲音,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了。

老奶奶抬起白發蒼蒼的頭,傾聽了一會子猛地訃倒在被子上,痛苦地說;“風大雨大,房倒屋塌,我在乎什麼?我還戀點什麼?”

我們的眼睛都叫淚水糊滿了。

周莉小心迪抉起老奶奶:然後曲起腿,蹲在她膝下,抽泣著說“老奶奶,好奶奶,您可別這樣。我們不離開您,我們照頤您。在舊社會,您吃盡了苦,您應該過好日子。您就是我們的親奶奶,我們是您的親孫子、親孫女。您別難受了,好奶奶。”說著,她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水,再也控製不住了。

我們也欠起胳膊,用衣袖擦開了眼淚。

老奶奶合著眼》哆嗦地摸索著,抱住了周莉。周莉也體貼地把臉緊緊地貼在老奶奶蒼老的麵頰上。

十七

風,從窗縫裏吹進來,冷颼颼的。時間不久,我們舉著臉盆的胳膊開始沉童起來。_兩條腿由於緊張過度也微微彳〗顏。

叫大雨一淋,施同似乎顯得更瘦小了,頭發緊緊地貼在頭皮上兩隻招鳳耳朵不住迆抖動我看得出,他累極了。

“施同,行嗎?”

“行!”他出氣都不勻了。

周莉站起來“我來換換你。”

“不!”

“換換!”我命令他。

“不!”

突然,周莉“噓”了一聲,姓仔細傾呀了一會,說“棚子上有人。”

我也聽到了。“叭噠,叭噠”,還不止一雙腳。是誰?

很快,水珠就斷了。

我們驚喜地互相對視著,拉開門便衝了出去。雨勢和緩些了,眼前仍是白蒙蒙的一片。

“爸爸!”我一眼認出房頂上的人。

“爸爸!”施同也喊了起來。

簷下還站著個人,淋得像隻落湯雞,正往上遞油

“馬主任一一!”

胖胖的馬主任不高興地吼了起來,在風雨中,她的聲音顯得很微弱'“出來幹嗎?這兒沒你們的事兒。都給我進去別給我找病呀1”

雨還在下,空氣清爽得像濾過一樣。我們歡快地奔迸丁機子,我們什麼也不害怕了。

馬主任找出了幹毛巾,使勁地給我們擦頭、擦驗、擦身。擦到脖子、胳肢窩時怪癢癢的,我們躲閃著,格格地笑了起來。

老奶奶又開始流淚了,—串串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擦也擦不幹

我們心疼地弓身圍了上去。

“老奶奶,別難受,棚子不漏了。”

“老奶奶,您哪兒不舒服?”

馬主任“撲哧”一聲笑了,把我們都拉了起來*?真是傻孩子,老奶奶哪是難受呀!”說著,她

自個兒倒擦起眼角來。她對兩個爸爸說“這幾個孩子真難得,小小年紀就懂道理,都是你們家長教育得好”

聽了她的話,爸爸挺高興的,他摘下眼鏡,哈哈氣,使勁擦了起來,半天,才硬邦邦地來了一句“別驕傲!”

施同的爸爸太沉不住氣了,他一把抱起了施同,原地轉起圈來。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太陽不好意思地扒開雲縫往下瞧。它害臊了?在烏雲麵前,它退卻了。不過,沒關係,我們頂住了。

十八

夭漸漸地熱起來,碧藍碧藍的天空浮著一朵朵乳白色的雲彩。老奶奶比以前壯實多了,鬆弛的臉上還隱隱泛起了一層紅光。

“張奶奶,您可是顯精神了。”胡同裏的人都這

麼說。

“是嗎?”老奶奶摸摸自己的臉,嗬嗬笑著,“我也覺著這一陣子身上像是有勁兒了。”

她經常拄著拐棍出來遛遛,每當我們快去時,她就守在胡同口等我們0

“老奶奶,老奶奶。”我們高聲叫著,像鳥兒似的撲了過去。'

“哎——”老奶奶朗聲應著,她眯著眼,心疼地說?“看把你們跑的,小臉通紅,快歇歇。”

現在,我們一天不去老奶奶家。心裏就覺得缺了點什麼。

放學了,我習慣地奔到教室樓前那棵大樹下。“唐波。”周莉在後邊喊我。

“快走,”我揮揮手,“老奶奶在家該等急了。”

他們兩個動都不動。

“怎麼了?”

周莉走上一步,尖起小嘴,勇敢地說“唐餃,這一段,你暫時別去老奶奶家了。”

“為什麼?”、

施同站在一邊,低著頭,用腳尖在地上劃著大字,不時斜起眼,偷偷地瞄我一眼。我看出來了,這個意見是他們倆商量好的。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我把書包往後一大喊起來。

施同嚇壞了,求救似的望著周莉。

周莉可不怕我,她理直氣壯地說,“你應該知道為什麼,這一段,你的學習怎麼樣?老師說你退步了。”

我馬上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來,含混不清地嘟囔著“這和幫助老奶奶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著呢。每個人都應該首先把自己分內的工作鍁好。你是不是一個學生?”

我氣餒了,聲音就像從水裏發出來的一般“那……那我一邊去老奶奶家,一邊抓緊學習,行嗎?”“不行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周莉板著臉,—點也不肯讓步,“你必須集中一段時間複習。”

我火了“你有什麼權力不叫我去!最早還是我

和施同先去的,你是後來的。現在倒要開除我。“我沒開除你。”

“我還不讓你去呢。”一激動,我變得不講理了。

“你才沒有那個權力!”周莉伸著脖,臉後的大刷子神氣地一擺一擺的。

“我就不許你去看老奶奶,老奶奶是我們先認識

的。”

“走;>咱們一起去問問老奶奶,看她同意不同意你的意見。”

“你……你……”我跺了一下腳,突然轉身對站在一邊發呆的施同耍開了脾氣,“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

“施同,別怕他。”

我簡直是咬牙切齒“你,你說話!”

“我……我也不去了”他痛苦地抱住了頭。

空氣仿佛凝住了,這個回答太出人意外了。我惱火地大叫起來“不去?誰希罕跟你做伴!”

我恨恨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頭的一刹那,我看到施同偷偷地拉了一下周莉的衣襟,他想替我求情。

周莉一甩手,把他的手打開了,她真狠!

拐過一個彎,我才停下步子,小心地探過頭去。

周莉和施同已經走了。施同的步子邁得很慢,周莉起勁地擺動著胳膊,她在極力說服他,在給他打氣。

我喪氣地在一個台階上坐了下來,揀起一塊石頭,在石板地上使勁地磨著。石頭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_

老奶奶這會兒在幹什麼呢?她一定奇怪,今兒怎麼才去兩個人。於是,周莉會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兒統統告訴她,一點兒也不會漏的。她有這種本事。老奶奶聽了,臉上一定會顯出又驚訝、又氣憤的神色;“這孩子,原來是這樣。”

“大哥哥,你在傲什麼?”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用手撐著膝蓋,偏著頭,好奇地問。

“什麼也不做〖”我粗聲粗氣地說,用力把石頭扔進了牆角。

走了幾步回過頭,我看見小姑娘還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看著我。突終,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幹嗎要對她耍態度她多天真,一點過錯也沒有。

我覺得心情更煩躁了。

十九

我狼狠地推開了門,門“砰”地撞到了雪白的牆

媽媽圍著圍裙從廚房裏跑了出來,驚異地問“怎麼回來這麼早?不是三分鍾熱情過去了吧?”

她說話總是那麼不客氣。

我灰溜溜地坐到一張椅子上“人家不要我了。”

“真的?”

“他們嫌我學習退步了。”

“該!”

“該!該!您就會說該!”我怒氣衝衝地說,

?您忘了,是您讓我要有那麼一股勁,而且要持之以恒。”

媽媽尖刻地說:“可我不記得說過,讓你放鬆學習去做好事。我舉雙手擁護周莉的決定。”

我徹底失敗了,其實我心裏也明白,周莉他們是對的。

我撅著嘴眺起來,迅速地打開了書包。

媽媽用圍裙擦擦手,支起了小圓桌:“算了,先吃飯吧!”

“不吃。”我的倔勁兒又上來了,連頭也不肯抬。

“嘿!”媽媽樂了,《這一會兒工夫就能補上所有的功課?”

“能!”

“補不上呢?”

“不吃飯。”

我惑到心裏火燎燎的。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能讓人看不起我。

“得了,”媽媽一把抓過了筆,命令道,“給我吃!”又笑著說,“你呀,多會兒才能懂事?”

七點剛過,我聽見大門“吱吱”地開了,回頭一看,周莉正側著身往裏走。

“阿姨好!”_

“是周莉呀?”媽媽親熱地說,“來,快進

來。”

她們在過道嘰嘰呱呱地說了半天。我輕蔑地撇撇嘴:“就會告狀。”

我身後響起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我才不理她,給她個後腦勺。

周莉若無其事地繞到桌前,瞪著圓眼睛,悄沒聲地把一個漂亮的花皮硬麵本子往我麵前一放。

我氣虎虎地把頭轉向了一邊。

“怎麼,你不要?”她薄薄的小嘴唇一囉,調皮地說“這是老奶奶給你的。”

“老奶奶?”

“你騙人。”

“幹嗎要騙人。老奶奶讓你抓緊時間溫習,她還朌著你早點去呢。”

我的臉一下紅了,耳根熱乎乎的。

“你來幹嗎?”無形中,我的敵意已經消失了。

“給你送本兒,和你一起做功課。”周莉自己搬過一把椅子,大模大樣地往我旁邊一坐。

我的模樣一定很狼狽,她飛快地捂了一下嘴。

還說什麼呢?我抓抓頭皮,趕緊拿起了本子。

我發現周莉有這種力量讓別人都聽她的。在這方麵,她比我強,我要達到這一點,多半要借用武力。

一星期後,就是期中考試,我得了雙百語文一百,數學一百。

蘇老師在班上表揚了我,說我“大有進步”。

夕陽把校園映照成一片桔紅色小花圃裏的草皮長得茂盛極了,綠蔥蔥的像塊毯子。

我幾步跑出了校門“喂,今天我能去老奶奶家了嗎”

“你自個說呢?”周莉故意皺著眉頭反問我。

“你們不批準,我可不敢去。”我縮著肩膀,假裝害怕。

“得了,得了。”施同大笑著。

我們高興得互相捶打起來。

胡同口,老奶奶手搭涼棚,正著急地往這邊瞅。

“老奶奶一一!”

“哎一!,,

我張開雙臂,飛快地撲了上去。

“好孩子,我算著你也要來了。讓奶奶看看你的成績。好!我說小波錯不了,隻要上點兒心,準行。”

老奶奶拍著我的後背,得意地笑了。

二十

南海路小學真厲害,他們的“學雷鋒小組”竟打了麵小紅旗;到我們勝利路來做好事了。

我和施同聽到消息時,人家都掃完半條街了。

我們都有很強的學校榮譽感所以,射向他們的目光並不是很友好的。

他們的指揮是個丫頭片子,穿著一件黃格的小褂。開始,我們並沒認出她,她戴著一頂大草帽,草帽的陰影遮住了她有點發斜的眼睛。我們隻感到她挺眼熟的。

但很快我們就認準了,她就是老奶奶的孫女兒張煒。不過,這會兒她的麵部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臉上全是笑。

她賣力地揮舞著大笤帚,“刷——,刷——”,在馬路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身子一擺一擺的,像在跳藏族舞。

商店裏走出個短頭發的營業員,她端著兩個大茶缸,感激地說“少先隊員們,快歇會兒,喝點清涼飲料。”

張煒躲閃著,裝模作樣地說:“我不累,我不累。”

這個重大的發現,可把我們氣壞了。

張煒感到有兩雙眼睛在執拗地盯著她,她抬起胖嘟嘟的鵝蛋臉,友好地點了點頭。她以為我們在讚賞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