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黑死病!這是黑死病!”

“黑死病?啊,是黑死病?”

“對,黑死病!黑死病嗬!”

人們驚恐萬狀地議論著這令人魂飛魄散的病。

村裏報公社,公社報縣裏。縣政府領導、縣衛生局、縣醫院的醫護人員,坐著醫療車來了。

“這是鼠疫!鼠疫!!”醫生們做出了診斷。衛生局長根據醫生診斷,向縣長提出了對全村立即進行隔離的建議。

“全村隔離!立即組織醫療隊住進黑沙村!”縣長發布了命令。

村裏老支書滿喜人正忙著帶領大夥兒搞食堂化,搞三麵紅旗,放這個那個衛星,大躍進的時候,發生了這件事,他驚慌了,罵天罵地,配合醫療隊采取了各種措施。盡管努力,鼠疫還是傳到鄰村,大事已晚。患病死的鼠的病菌和跳蚤,傳給了田鼠,田鼠又把病傳給了鄰村的家鼠,這一下沒幾天時間附近十幾個村莊都傳染上了黑死病。

村子裏籠罩著陰沉'沉死亡氣氛。人們燒掉病人的衣服、用品,炕上地下撒雪白色的石灰,撒敵敵畏藥水。可這些似乎沒起作用。醫生的結論是,村裏流行的是三種鼠疫全有。肺鼠疫、腺鼠疫、還有敗血型鼠疫。鼠疫是一種由鼠疫杆菌引起的烈性傳染病。一般先在家鼠和其它齧類動物中流行,由鼠蚤叮咬而傳染給人。輕症者常先引起淋巴結炎,就限於此,重者病原體浸入血液,引起敗血症或肺炎。主要症狀有高熱、出血傾向,極度衰竭等等病狀。這場鼠疫涉及了黑沙地區的十幾個村莊,全部隔離,隻許進不許出,盡量把範圍控製在最小地區。由於當時醫療條件落後,地處偏僻,縣裏也實在沒有能力進行有效治療,除了隔離控製外,也沒有什麼其它更好辦法。

黑沙村是發病中心區域,呼吸著死亡的氣息。

第七天頭上,出現死人了。村東頭的老劉頭的孫子死了,馬家媳婦、王家外孫,一下子走了十幾個生命。滿喜人指派了村裏一個老頭趕牛車,到各家各戶拉死屍,裝放在沒有廂板的車上,統統拉到村西南三裏外的爛石崗下,推下車,也顧不上埋,又匆匆趕回村。開始時,哪家出現死人,生的人還哭一哭,到後來,人們都不哭了。不知是嚇傻了,沒有眼淚了,還是看習慣了,成自然了。人們靜靜地瞅著那個瘸老頭,佝僂著背,一邊咳嗽,一邊趕車,嘴裏叨咕著‘收屍了,收屍了,今天收你家,明天收他家……一直收到閻王殿擱不下!”老頭兒慢悠悠地挨家挨戶去收屍,把一具具屍體像死豬般裝在車上拉走。

彎彎曲曲的沙地小路上,那輛老牛車“吱嘎吱嘎”地滾動著,如奏出一曲勾魂的死亡曲。人們漠然地看著那輛車,等待著什麼時候來收自己的屍體。

你的姑姑和叔叔一前一後雙雙死掉了。被那個駝背瘸腿老人拉走了,扔在爛石崗下。

你雖然全村第一個發病,不知為什麼你還沒死。不過,成天昏迷不醒,水飯不進,隻等著那最後時刻一~被那輛牛車收走、扔掉。

你感覺到,你的靈魂正在徐徐飛離你那皮包骨頭的痩小身體。你看見媽媽抱著你,縮在牆角淒惶惶地哀哭。幹哭,也沒有眼淚。其實,也哭不出聲,光張一張嘴,做痛哭狀罷了。

你毫無感覺地等待著。一縷幽靈,猶如遊絲般在你身軀裏流動,固執地騷動,掙紮,想衝破血肉牢籠,追尋那無邊的黑色世界。

撤離的命令一發布,金寶屯鎮和附近十三屯的老百姓,全炸窩了。就像被開水燙出窩的螞蟻,亂了營,紛紛嚷嚷,哭天喊地,全沒了章程。

鎮上的高音喇叭重新響起來,一刻不停地反複播送著這個十萬火急的命令。通往附近各屯子的電話,都被緊張地搖動著,話務員們慌亂而緊張地傳遞這可怖的命令。電話線斷了不通的,派出若幹人員騎馬飛報。

白天星縣長在金寶屯鎮東南高坨子上,設立了臨時指揮部,並在這裏召開了一次金寶屯鎮和十三屯頭頭腦腦的聯席會議。進一步明確和落實了撤離方案,並強調了重要性和緊迫性。白天星指出:這次行動決不是動員,而是強製性命令!對這次命令,理解也得執行,不理解也得執行,而且要不折不扣,絕不含糊。兩天後炸堤#洪,如果有人還沒撤離,出了事情,概由該地區的頭頭負責。他要求鎮長、村長、黨團領導一定要堅決貫徹縣委指示,做好各自的工作,組織群眾安全撤出卸洪區,保證不出遺漏,並讓他們立下軍令狀。如果在誰的管轄區出現死亡事故,拿誰是問。散會後,白縣長留下金寶屯鎮高占文鎮長說話。他嚴肅批評了高占文在關鍵時刻失去一個鎮政府領導人的應有作風和黨性,憂柔寡斷,瞻前顧後,助長群眾的不滿對抗情緒,造成了極為不良的後果。根據他的這種表現,本來應該給予嚴肅處理的,但他認識錯誤較快,態度較好,又處在用人之際,暫時不予處理,看一看下一步的表現,能否組織好金寶屯鎮的撤離工作。高占文額上沁出密密細汗,滿麵羞愧地走出白縣長的臨時指揮部。

白天星目送著高占文的背影,微微搖頭。此人實在叫他不放心。他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合眼了。雙眼布滿血絲,眼角發擱,頭腦昏昏沉沉,,真想?覺睡它個十天半個月的。他是中午送走上邊來的人後,留下來組織領導這裏的撤離工作的。要應付這樣一個嚴重的局麵,他心裏真有點打鼓。說實話,他知道自己不是當官的料,尤其不是善於領導這種局勢、顯出才華的那種官。兩年以前,實在是一個偶然的因素和形勢的需要,把他推上縣長這個官位的。他是省農學院土壤專業的畢業生。正當他學完大學課程,又從下邊實習回來等待畢業時,“文革”全麵爆發,他們繼續留校參加運動,一運動就好幾年。好在他是個不愛鬧事的書呆子,對人間風雲興趣不大,除了幫人刷刷萊糊外也沒幹過什麼。也許這幫了他的忙,又是專業人才,當時成了提拔重用的對象。他原在下邊一個農場當技術員,後來提為場長,接著官運亨通,縣農業局副局長、局長,縣委副書記,前年初被任命為縣長。當時他對找他談話的地委書記說,自己隻有對本縣土地大麵積沙化退化等生態問題有興趣。地委書記告訴他,上邊正是看重了他的這一點,讓他去領導全縣人民治理沙化。他苦笑,無奈,隻得服從黨的選擇。可上台當官後,哪有時間去領導“全縣人民治理沙化”呀,完全陷進了一個錯綜的、複雜的、激烈的、微妙的、感人的、氣人的、可怕的、沒有槍聲卻處處有硝煙的、不見流血卻時有死人的、看不見摸不著卻時時伴隨你的那種官場鬥爭中去了。不能自拔。望“官”興歎。白了少年頭。才四十五歲的中年人,卻禿頂白發,全像一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兒。現在,金寶屯地區五六萬百姓的生命安全落在他的肩上,稍有疏忽百姓就遭殃,對他來說這是他一生中最嚴峻的一次考驗。他倒不是怕丟官,這頂烏紗帽不是自己爭來的,所以丟了也不足惜,大不了回農場研究土壤罷了,那他媽更好他擔心的隻是,萬一由於自己的一時差錯致使百姓在洪水中喪生,那可是永遠也贖不清的罪過。白天星皺起眉頭,痩削的黑臉滅更顯得莊重而嚴峻。身上的乏意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