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著”的女生
從倫敦的歐斯敦車站上了火車。乘務員小姐的製脤是墨色帶紅邊的圍裙,白底紅條的襯衫,係一個紅領結,襯著一頭金黃卷發,像眼睛會轉動的大洋娃娃。檢票員戴著鑲銀條的黑禮帽,很精神。我出示車票,他看過微笑著還我,又走到我的前座旁。這裏坐一個英國女學生,不,她沒坐著,一開始檢票她就躺下了,瘦削的身子縮在雙人座椅上。檢票員看著她,她堅持“睡著”。檢票員的職責,是檢查每一個乘客的車票。剛剛啟動的火車上,乘客不可能“睡著”,不應該“睡著”。高高大大的檢票員俯視著這個蜷縮著的弱小女生,我緊張起來。
我打量那銀條黑帽下的表情,堂正敦厚的臉上,除了善意就是笑意。他回過身對我指著那弱小者說:“她死了。”
他笑起來,隻有善行才能笑得那麼溫暖宜人春風蕩漾。哦,是的,她“死了”,太好了,她“死了”。死了就不用檢票,不用補票,就一了百了。她死了,檢票員就沒有失職。
檢票員笑笑向前走去。我還浸在他的笑容裏,體味這份善。一個女學生,如果不是很拮據,不會逃票。如果讓她補票,她會瞼紅,會非常難為情,會傷害這個小小個子裏的未必小小的自尊心。如此溫厚地保護她的自尊,她日後還能不尊重檢票員的工作?
乘客們大都在看書報,也有鋪了一桌紙埋頭工作的,好像車廂是個移動辦公室。不,車廂更像圖書館,安靜得完全毋需在閱覽室牆上貼條:不要大聲喧嘩。如果不是伸長耳朵去聽,都不會覺得有人在輕輕說話。
有人走動買回食品。英國火車上都有比十六開雜誌寬一些的牛皮紙拎袋,可以裝進熱漢堡包、小瓶酒和酒杯等。上車前買食品一樣方便。每個車站都有幾家快餐店,有的供應,就是讓人買了拿走的。我們在英國跑了好幾個城市,中間來回坐火車。有時去某城一天即返回,懶得把行李箱拖來拖去。好在車站有成排成排分成格的存物箱。我們在約克市的車站把八大件行李塞進兩格,鎖上門,隻需兩鎊錢。如果不放心,要交給車站專人看管,那麼一件吹一鎊。其快當,其省事省力,叫我老想去存存行李,感受一種高效的快感。
火車駛到愛丁堡附近,突然停下,說是火車頭出故障了,得下來換一輛火車。走下站台得繞出點路才到另一列車。想到上一次坐火車,也不知哪兒出過一次故障。如今英國的水、電都私有化,都賺錢。鐵路是國家補貼的,票價低,賠錢。政府也想鐵路私有化,不過很多百姓反對,怕裁員,怕漲票價。
老了的鐵路怎麼辦?在又一輛火車上坐定,英國乘客開玩笑說,剛才馬(火車》不叫了,因為沒東西給它吃,沒勁了。
乘客倒是因禍得福。播音員說,剛才很對不起,現在車上熱飲料冷飲料一律免費供應。大家笑著自取飲料。乘務員一個個端著移動電話走來,讓乘客們打電話告訴親朋,原定二卜點四十分到站,改為二十一點二十二分到。乘客有話沒話的故意打電話給親朋玩。乘客笑,乘務員也笑,協同作案似的。一位女性笑道:打個電話給梅傑吧。又有人說:打個電話到北京吧。乘客大笑,乘務員也大笑。原先圖書館般安靜的車廂,這回變成喜劇劇場。好像每個人的笑細胞都給剌激起來了,一車歡笑。火車誤點是多麼快樂的事。
又想起約克車站的播音員,總是用喜歌劇的調門播站名,用歌唱來工作。我每次聽見這播音總要笑,笑了又笑。回到北京還是笑著想起那歌唱:紐卡——斯爾,格拉斯——哥——。出門坐火車,原來也可以是一種享樂。
大皮鞋
從倫敦帶回一隻大皮鞋。不是一雙,是一隻。很大,不知可以住進幾隻腳?不是伸進,是住進。高大的鞋幫,一側有六格窗戶,另一側不僅有窗,而且一扭開關,整側鞋幫便成一扇打開的大門。門裏靠塘有低矮的書櫃,牆上貼著兒童畫,還掛著一塊大黑板,上邊有粉筆寫的字2+2=4,1+3=4。鞋幫上端是可愛的紅瓦屋頂和伸出的二層樓的小窗戶。笨頭笨腦的鞋頭上,還有一扇可以拉下的小門。門一拉下,就是一個個台階,順著台階幾步就可以徑直走進大皮鞋裏。
紅屋頂下有一隻大大的藍色圓鍾,提醒住在大皮鞋裏的人可別睡過了頭。誰住在裏邊呢?小兔、小鬆鼠、小鳥,還有好多小動物。我兒時有一本大約半尺見方的畫著彩圖的書:《大皮鞋》。封麵上就畫著完全一樣的一隻大鞋。我常常看著小兔小鳥們快樂地在大皮鞋裏出出進進。後來,後來我的大皮鞋哪兒去了?隨著我在上海的童年時代一起消逝了。
然而這隻大皮鞋突然出現在倫敦街頭上。就這麼一隻,隻有一隻。是從我童年的那本書裏跑出來,跑到這裏來等我的。世上萬物,都屬於最鍾情於它的人。我對著從我的童年飛回的大皮鞋,哇哇叫著,像原始人那樣,隻會用最本能的方式表達我的驚喜。
在倫敦找回了我的童年,繼而又走回了我的故鄉上海。倫敦很多用長方石塊砌的塘,太像上海的外灘,自然外灘很多建築本來就是英國人建造的。倫敦更多低矮溫馨的商店,尤其像上海的淮海路南京路北京路。一位英國女友對我說,她60年代第一次來中國,在北京氣候不適應。從北京一到上海,她就哭了,因為上海的濕潤,上海的建築太像倫敦,上海叫她直想家。
倫敦叫我直想上海。那天我在帕斯特利亞飯店吃早餐,邊吃邊看菜單。我的職業毛病就是什麼都想看。英式早餐,八點七五鎊一個人。煎雞蛋一點五鎊一隻,咖啡一點二五鎊一份,麵包卷——噯,有人喊我,用上海家鄉音。我抬頭一看,覺得好像熟悉又不認得。他說他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英國文化委員會請來學院三人。上海戲劇學院是我母校,這三位帶有濃重鄉音的上海人中,果然有教我四年的老師。
一段青少年時代的記憶,又像剛出爐的熱麵包卷,新鮮地擺在我麵前。
我十多歲時讀的第一部外國長篇小說,是狄更斯的《大衛考伯菲爾》。到大學三年級第一次寫劇本,就是改編(大衛考伯菲爾》。以二十來歲的無知和自信,我為自己的劇本寫了個前言,說劇中布景、服裝乃至牆上的一隻釘子,我都有考據,都不能有改動。到大學畢業時,我最喜歡的作家多了一個:莎士比亞。在誕生莎士比亞和狄更斯的國土,在倫敦的又恰如上海的蒙蒙細雨中,我一無陌生感。
當然倫敦有很多上海沒有的東西。夜晚的牛津街,店鋪關門了,櫥窗還亮著。有一個雪亮的大櫥窗裏,從頂部吊下一排十多個著草裙的女人半身,就是說,頂部是十多條飛揚的草裙,草裙下是十多雙大腿。這些人體仿製品跟著電子音樂的節拍成排地甩著或是花樣地舞著,真像那麼回事兒似的。音樂指揮的噴泉見多了,音樂指揮的大腿舞沒有見過。而且跳得使我想起百老彙,想起好萊塢。也想起上海在經濟規律的指揮下,跳出變幻無窮的快步舞,跳向世界經濟的軌道。前後不過數年,想想也如童話。
牛津街附近的小路上,一個店鋪把貨架延伸到門外。貨架顯眼處掛著一件文化衫,上邊用英文寫著:“我丈夫去過英國了,就給我帶回這件衣服。”或許,什麼時候上海就會出一種文化衫,上邊用英文寫著:“我常常去上海買衣服。”
這世界上的人,都住在一隻大皮鞋裏才好,就像可愛的小兔小鬆鼠們,就像很多童話的結尾:後來,他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曼徹斯特奇遇
晚飯後回到布裏塔尼亞飯店,已經二十一點半了。我對同伴說,我一人去街上走走。我這麼說的時候,雙腳已經快步走開了。也許是先走開了再把話向後甩過去的,迅疾得出人意外得倒像芝加哥公牛隊的籃球明星反手傳球。
同伴急急地從我身後傳來一球:要是碰到壞人呢?我接住球拋了回去:不——會——的。
我公牛般神氣地走在曼徹斯特大街上。每到一個地方,我喜歡當晚一個人走走,獲得一種直感。第一眼看到的是有軌電車,漂亮得總想叫我再看一眼。別人說這裏的電車可以直接開進火車站,在鐵路上接著開,與任何一輛火車接起來。乘客從電車換火車方便,車體不排廢氣。有軌電車開通時,梅傑駕上電車,以五十英裏的時速在市郊開了一圈。
來回的車流交織著一個工業城市的繁忙。哪兒哪兒都是銀行,一半是外國的,包括中國銀行。車流和銀行,都向人們提醒著 這個城市過去的榮耀。
行人怎麼很少?真的,前後左右幾乎隻有我這一頭“公牛”。當然,也有人。前方兩個高高的小夥正向這邊走來,走來,然後向我跑來,喊著Lady。越喊越頻,越跑越快。真正的公牛在向我衝來。天,我周圍再無一人。我,我隻是像一隻在原地轉動的球。有了,近處有一家亮著燈的快餐廳,我刷地一下射入門裏。進門後先站穩了,然後特紳士地視察櫃台裏的點心。一樣一樣地察看,看到不好意思光看不買了,看到估計那兩頭公牛以為我在這裏坐定了,這才款款走到店門邊,確認出門後沒有公牛,放心走將出來。決定立即回布裏塔尼亞飯店。
走不多遠,我跟前出現了一個公——我不知道是公民還是公牛。他又招呼我,不過他說話文雅衣著入時,我不認為他是公牛,他跟我說什麼?什麼?我好像聽明白了什麼。明白了這是一頭時裝牛。我向周圍掃一眼,看見一個地鐵口。我像扣籃那般把自己一下扣去。還好,這裏有人。這裏不是地鐵口,是公共電車站。有好些個等車的人,都是男人。
多想快些回到布裏塔尼亞飯店。那藍色帶金黃圖案的地毯,溫暖而氣派。圓柱上的浮雕,古典而高雅。總台掛著的雕花鏡框,金碧而輝煌,碩大燦爛的燭光吊燈從一層層樓梯上垂下,叫人寧可不坐電梯而願意走樓梯,享受這金黃橙藍的氛圍。
終於走回飯店,又想站在門外再看一眼曼徹斯特的夜景。在明亮的燈光下,在高高的台階上,安全而穩當。一輛轎車開來,停在飯店門前的馬路邊。駕車的公民打開車門喊我上他的車。天!我扭頭就跑上兩級台階衝進大門。投進那金黃和橙藍。門衛喊住我。聲音像藍地毯那般溫厚,如果地毯也有聲音的話。我才想到我怎麼能“逃”進四星級?我說我今天剛住進這裏,剛才碰到壞蛋了,我害怕,跑回來了。門衛的聲音像地毯加燭光了,問我住哪個房間。住哪個房間?不記得了。我的記性在奔跑中丟失在街頭了。我的房卡呢?也說不清記不得不知道了。
第二天對英國女友說及我的夜遊。她說這裏的婦女夜裏不會單身上街的,說經濟不景氣,失業率增加,犯罪率上升。我想起丘吉爾的活:“最重要的一個自由就是免受恐懼的自由。”女人夜裏不能單身上街,似乎失去了一半的自由。
曼徹斯特巳故名畫家勞倫斯筆下的人物,臉長身子瘦,活現了工業社會對人的擠壓。可是多少人想被擠壓而不能。
有些人失業後想尋找新的就業機會,有些人需要培訓才能參與就業的競爭,有些人已經就業還想得到更好的工作也需要培訓。還有一些人需要特別的培訓,訾如身體有殘疾的人,刑滿釋放的人。曼徹斯特市府建了一個培訓中心,為企業培訓人員,讓人員發展企業。政府不是把錢直接投入企業,也就是說,不是提供魚,而是讓人學會釣魚。失業者在這裏可以選擇培訓的項目,得到一定的資助。
曼徹斯特的信心,飄揚在三百英尺高的市府大樓的頂上:曼徹斯特迎接2000年奧運會。市府大樓的門廳裏,一右一左有兩個大塑像。一個是曼徹斯特的物理學家,一個是曼徹斯特的教育家。我想,套用我們的話講,就是重視知識重視人才。大樓裏沒有警衛,自由出入,連外國人,譬如我,也自由出入。我又想起丘吉爾說的免除恐懼的自由。在這裏,官員不用恐懼是不是有人來玻壞,百姓更不會恐懼進衙閔,沒有警衛比起有警衛,自由似擴大了一倍。
曼徹斯特青年活動中心的人講,他們希望辦奧運會,那麼鐵路還要發展,有軌電車還要延伸,商業網點還要建設,可以解決就業問題。也有的政府部門的人講,他們現在麵臨的問題很多,不明白為什麼要爭辦奧運會,不認為爭辦奧運會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中午與英國朋友一起進餐。他們笑道,如果到時由中國轉播奧運實況,他們收視不巧是晚上。我笑:那麼你們轉播奧運實況,我們收視也在晚上。他們說我們簽個協議吧,曼徹斯特與北京一方承擔一半奧運會。
好,我們都有了重在參與的奧運精神。我想,如果曼徹斯特爭辦到奧運會,婦女在夜裏上街可以像公牛一樣神氣了吧?
依舊依舊唐人街
在倫敦大學圖書館,看到一個英國小夥子在啃中文書。我說,你喜歡中文?他說是。我說怎麼喜歡上的?他說因為喜歡中國的功夫片,還喜歡張藝謀的電影。還有呢?沒了。
我笑,他也笑。我覺得他很有趣。他覺得功夫片和張藝謀很有趣。
擺在尋常英國人麵前的中國,首先不是北京,不是大陸,而是唐人街,是唐人街上的中國餐館,是比中國還中國的餐館。掛著國畫、年畫,或者不是國畫不是年畫又是國畫又是年畫的什麼畫,畫著舞龍、彈箏、對弈、飛天。比畫更多的是聯,譬如龍飛鳳舞,鶯歌燕語,財源廣進,萬事如意。比聯更多的是廣東話。
在餐館坐下,一看就是原籍廣東的侍應生趨前殷勤地問要什麼“踹”。“踹”?菜?是不是廣東話經過英語的熏染再轉成國語,就會把菜字帶上英倫的語感雜燴成“踹”?我用腳使勁踹餐桌下的地板,希望能踹掉正在我心裏發酵發癢發作眼看就要“噴薄而出”的 大笑。我說我要一碗叉燒炒麵。他說好,一碗“插銷”炒麵。我趕緊用雙手捧住額頭擋住笑臉,不,是鬼臉。任何事物過了度都會走向反麵,譬如笑過了頭笑臉就變成憋得通紅流著眼淚的鬼臉。他端上麵站一旁,一再說慢慢“死”。我可以慢慢吃,要說死,不如快死速死幹淨利落嘎巴脆。
不是國語不是粵語也不是英語,是唐人街上的唐語。很有些英國人昕多了唐語,以為這就是中國的國語。有一個正在英國講課的北京人,英國人問他怎麼說話與別的中國人不一樣?怎麼不開餐館?
中國人在英國,難道都是皮膚黃、身子瘦,給人端“蹐”端“插銷”炒麵的?
晚上我走到唐人街的僻靜處,看到路邊有塊牌子寫著俱樂部。順著階梯走到地下,卻隻見幾張大桌子,每張桌子圍著一堆人在幹嗎。在用薑片什麼的賭。薑片怎麼能賭?或許那不是薑片,是什麼我也沒看清。如果一個人被過強過熾的燈光照著,還能看淸自身以外的東西嘛?我一進去,第一張桌子周圍的人全都看著我,盯著我,好像他們的體內突然掉進了什麼異物那麼驚覺,每一張麵孔上射出兩道白熾燈光。我在“追光”的照射下往裏走,第二張桌子,第三張桌子,都變成一圏圏的聚光燈。在刺人的燈光的交織下,我如同被百十把劍架起來然後又把我叉了出去。當然我是自己退出去的。我不知道如果我不退出去會發生什麼故事。
不遠處地麵上又寫著什麼俱樂部。這一個俱樂部也許不一樣?我順階梯走到地下,推開門,便覺得被人旎了法術定在門框上不能動了。這裏的聚光燈更強。此時立即撤出,用句廣告語說,是明智的選擇。
回到街上,看到塘上貼著一大張紙,寫著大大的謀殺二字。講某人被殺身亡,事件發生在下午八時,在幾號地窖內。事後有人看見殺手持刀走出,望協助提供線索,一定給予保密。
我好像走進了外國電彩中的華人黑社會。我才明白為什麼有的外國電彩把中國人拍成那樣。中國人實在應該更多地走出去,帶著文化,帶著科技,帶著產品,帶著效益,帶著風度,帶著美麗。
我走進倫敦一家書店,找不到一本大陸的書,隻有在大陸也暢銷的從瓊瑤到梁鳳儀的港台書。當然,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圖書館有不少中文書。我想查閱有多少關於中國經濟改革的書,電腦立即顯示出四十多個書目。
我想,我們先得找到自己——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我們顯示出實力了,人家不會不、不能不關注我們。在千變萬變的世界裏,依舊依舊的唐人街與今日大陸相距太遠。我希望在英國少幾位彎腰迎客的小餐館老板,多一些走上大學講台的中國教授,多一些西裝筆挺走向談判桌旁的中國商人。
當然,闖世界難。從唐人街來到萊斯特廣場,看到一群同胞青年,擺了不少畫像架,畫一張十英鎊,但鮮有人坐在那兒讓畫。他們自己說話解悶兒,說的全是我的家鄉上海話。你們是上海人!我走過去。他們說儂也是上海人,儂城隍廟去過嗎?我說這裏哪有城 隍廟?有,他們說,唐人街。我笑,是有一點像。又問我外灘去過嗎?我說哪有外灘?他們說倫敦的大笨鍾不等於上海外灘的大時鳴鍾嘛。他們說他們到了倫敦老覺得還在上海。
越是說倫敦像上海,越是顯得倫敦畢竟不是上海,所以需要把倫敦描繪成上海,用上海話充塞他們的生存空間。他們在倫敦營造上海。
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一位在倫敦當編輯的北京人請我吃飯。他挑了一家富人常去的意大利餐館。坐定,他說他今天很想和我聊聊,因為今天這個日子於他是不會忘記的。1969年的今天,他從北京去北大荒插隊了,那是一個黑色的星期五。現在隻要國內來人,他總要帶他們去看馬克思墓,老去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