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下令盡可能低調地宣傳毛澤東,而這些熱情的民主人士們卻主動請纓,為毛澤東大張旗鼓地宣傳,怎麼能不配合他們,不鼓舞他們呢?其實毛澤東是共產黨人的傑出代表,宣傳毛澤東就是宣傳共產黨,就是為延安叫好!就是為共產黨樹立形象。毛澤東想到了這一層,不然他怎麼會將這寶貴的時間消磨在這種閑情逸致之中呢?

王若飛從文件包中取出了一張自己的名片,在上麵寫了幾個字:“5號下午送尹先生到紅岩村。”然後將名片遞給了尹瘦石:“屆時請先生持此到張公館,有車子送你過來。”尹瘦石接過王若飛遞來的名片,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謝謝,謝謝!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說著,尹瘦石起身告辭。

毛澤東和柳亞子隨即上樓,開始他們約定的談話。

柳亞子對國共談判充滿了信心,毛澤東卻根據對時局和談判的情況向老友作了耐心而詳盡的分析,揭露了蔣介石假和平真內戰的陰謀。告誡柳亞子,對蔣介石不要抱任何幻想。毛澤東針砭時弊的談話使柳亞子受到極大的啟發,回家之後激動不已。詩人激動安有不作詩的道理?柳亞子當即賦七律詩二首,題為《潤之招談於紅岩咀辦事處歸後有作,兼簡恩來、若飛》:

後車載我過皤溪,興漢早聞三足鼎,最難鮑叔能知管,心上溫馨生感激,得坐光風霽月中,與君一席肺腑語,後起多才堪活國,中山卡爾雙源合,駿骨黃金意豈迷。

封秦寧用一九泥。

倘用夷吾定霸齊。

歸來絮語告山妻。

矜平躁釋百憂空。

勝我十年螢雪功。

頹齡漸老意猶童。

天下英雄見略同。[5]柳亞子將寫好的詩,和寫好的信裝到一個信封裏,一同寄給了毛澤東。

四、毛澤東當模特兒[6]尹瘦石日思夜想的三天時間迅速過去了,10月5日終於等到了。

下午二時許,尹瘦石攜帶著紙、硯、筆、墨,口袋裏裝著王若飛的名片,來到上清寺桂園張治中公館,和周恩來一起登上了等候在那裏的汽車,同行的還有中共四川省委書記張友漁。

約下午三時許,尹瘦石如約而至,來到了十八路集團軍重慶辦事處。

周恩來陪同尹瘦石進了客廳,十八路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主任錢之光馬上迎了上來,將尹瘦石安排在客廳的椅子上坐好,錢之光便去請毛澤東了。

尹瘦石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來這裏了,但是第一次由於興奮、緊張,並沒有閑暇時間來觀察這裏的環境,競仍然有一種全新的感覺。客廳裏雖然隻有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但是樸素簡潔之中卻也顯示了共產黨的樸實和認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毛澤東仍然沒有在尹瘦石的預想中出現。他環顧客廳,仍然是一張桌子,幾張椅子閑置在那裏。室內靜悄悄的,他覺得有一點沉寂,感覺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感覺等待的時間好長好長……毛澤東仍然沒有下樓。

他是不是工作太忙?還有時間下來作我的‘模特兒’嗎?也許他要在畫像前梳洗一番吧?或者樓上還有客人在交談?今天的約會不會泡湯吧……尹瘦石在內心作著各種各樣的猜想。

在猜想和等待之中,在尹瘦石不經意間,毛澤東意外地出現了!毛澤東沒有進行任何化裝和修飾,依然是上次見麵時的裝束,隻是因為天氣微寒而多穿了一件黑色大衣。依然留著未加任何修剪的長發,甚至唇邊長出的短髭也聽之任之地在那裏自然地生長著,並沒有理睬它們。這樣簡直太好了,這才是一個真實的毛澤東,這才是一個“天然去雕飾”的毛澤東。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噢,你來了?”毛澤東一邊從樓上往下走一邊和尹瘦石打招呼,仿佛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尹瘦石立刻站了起來,一時還不知道說什麼好呢,毛澤東馬上和藹親切地問道:“你看怎麼畫?我聽你的,我坐在哪裏?”尹瘦石已經在心中設計了無數次的台詞,一時間被毛澤東親切的話語第完全給破壞了,心中隱約存在的一點顧慮也被毛澤東親切的問話給完全消除了。毛澤東竟然對他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限製”或者“指令”。

尹瘦石衝毛澤東點頭微笑,說:“好!”然後走到桌子麵前,將桌子移開,留出揮毫潑墨的餘地,然後在距離桌子兩三米遠的地方擺了一張藤椅,目測了一下角度,說:“毛先生就坐在藤椅上吧。我作畫的時候,先生盡可以隨便講話、吸煙,完全放鬆,但請不要動作太大,也不要走動。”毛澤東在藤椅上坐下,微微頷首,表示“照辦”……

尹瘦石受到毛澤東的鼓勵,內心立充滿了激情,進入了一種創作的亢奮狀態。這是第一次給中共的領袖人物畫像,事關毛澤東這位民族英雄的形象、事關共產黨的形象,同時也是顯示自己實力的機會。而且,畫像要體現出毛澤東瀟灑、勇敢、機智的氣質,還要盡可能少地占用毛澤東的時間。所以,他開始的時候有一點緊張,感覺手中的筆有千鈞之重,但是隨著自己精神的投入,他的頭腦,他的手臂漸漸地放鬆了,進入了創作的理想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40分鍾過去了,畫家仔細地審視著剛剛完成的作品,在幾個細節之處進行了一些修改,站在遠處端詳,覺得已經充分地體現了自己所要表達的一切,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那管畫筆,滿意而興奮地對毛澤東說:“毛先生,好了!”“噢?”毛澤東從沉思中被驚醒了,從容走向畫案,仔細觀看畫中的自己,又回頭笑問錢之光:“你看,畫得像不像?”錢之光已經被尹瘦石的生花妙筆給震住了,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尹瘦石的每一筆,暗暗地為尹瘦石的畫藝叫好。毛澤東這一問,錢之光連聲讚歎:“像!像!”毛澤東滿意地點點頭。

尹瘦石的畫得到了“模特兒”自己的首肯,大功告成。

遺憾的是畫家由於當時亢奮的創作激情猛烈燃燒,忘記了一個畫龍點睛的過程,竟然忘記了讓毛澤東在畫像上寫上幾筆和簽名了。

五、柳亞子再次索句10月6日,尹瘦石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一大早將毛澤東的畫像拿給柳亞子看,柳亞子一看,大喜,認為畫出了毛澤東英姿勃發的英武之氣,有領袖人物的神韻,立刻來了靈感,當即便賦詩一首,題為《十月六日題毛主席之繪畫像》,詩雲:

恩馬堂堂斯列健,龍翔風翥君堪喜,嶽峙淵停真磊落,雙江會合巴渝地,人間又見此頭顱。

驥附驂隨我敢籲?

天心民意要同符。

聽取歡虞萬眾呼。[7]柳亞子看著毛澤東的畫像說:“在你我的詩畫聯展中,一定要把毛澤東的這幅肖像展出。”尹瘦石欣然同意,說:“好,一定!”雖然尹瘦石是他介紹給毛澤東的,但是柳亞子看到毛澤東的這幅精彩的畫像,想象著詩畫聯展時轟動的情形,他的心裏還是有點酸酸的感覺。柳亞子在想,尹瘦石得到了毛澤東的畫像,這畫一定在詩畫聯展上大放異彩,自己怎麼也拿出一樣使詩畫聯展生輝的作品呢?他想起了毛澤東親筆為自己書寫的《沁園春·雪》,想要把它拿出去參展又有些舍不得,怕毛澤東的書法手跡在展會上被弄破了。他這樣想著,又拿出了毛澤東寫在第十八集團軍信箋上的那幅珍貴的墨寶,開始欣賞。麵對龍飛鳳舞的書法,麵對妙手偶得的佳句,他反複吟哦、把玩。

尹瘦石自從見了毛澤東並且給毛澤東畫像之後,對毛澤東本人,以及毛澤東的詩詞、書法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次在柳亞子這裏看到毛澤東親筆書寫的《沁園春·雪》手稿都愛不釋手。尹瘦石湊了過去,和柳亞子一起看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癢癢,終於忍受不住那金鉤銀劃的誘惑,再次向柳亞子央求索要毛澤東的這幅手跡。

尹瘦石說:“你和毛澤東是老朋友了,你再去要一幅,這幅就送給我吧!”柳亞子又豈能釋手?

尹瘦石就站在柳亞子的身邊,不厭其煩地在那裏反複地欣賞。忽然,尹瘦石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地說:“你看,毛澤東給你的這闋詞和我的這幅畫一樣,都忘記了簽名,也沒有用印!”重尹瘦石不說則已,柳亞子這些天隻管欣賞毛澤東書法的美妙和這闋詞的藝術去了,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方麵。經尹瘦石這麼一說,柳亞子開始認真琢磨起來,發現的確缺少這樣一個點睛之筆。毛澤東給他題寫在信箋上的這幅墨寶,沒有給他題寫上下款,沒有毛澤東的署名,也沒有用印。就是說毛澤東書寫的這個東西並不是按著中國傳統中約定俗成的格式書寫的。

尹瘦石的話提醒了柳亞子。此時柳亞子想,如果再向毛澤東索求一幅墨寶,請求毛澤東按著這些傳統的格式補充上下題款、署上毛澤東的大名,在用上一方大印,豈不是妙哉!這樣就可以將自己手中已有的這一幅畫拿到詩畫聯展上麵去展覽了,然後再將其轉贈給尹瘦石,也免除了尹瘦石的百般糾纏,而自己也有了一個更寶貴的珍藏。這豈不是一石三鳥的好事嗎?柳亞子認為這的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柳亞子是一個富於中國文化傳統的雅士,非常看重這種具有特殊意義和價值的墨寶,也特別看重書畫藝術中的那些繁文縟節。

柳亞子想到這些,眼睛都興奮得直放光芒,他的眼睛從毛澤東的書法手跡上移開,望著尹瘦石若有所思地說:“我給毛主席寄過詩和信,照理應該收到了,可是至今未見回信,很想聽聽他的高見。”就在柳亞子和尹瘦石說話的工夫,就聽家人從外麵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著:“信!信!”柳亞子接過家人送來的信一看,正是毛澤東的來信。

柳亞子的詩出奇地好,但是柳亞子的字卻出奇地壞。他的書法自幼就以惡書劣字出名。因為柳亞子性格比較急躁,寫字像拿衝鋒槍掃射,字跡非常潦草。毛澤東其實早就收到了他的信件,但是有一些字無法看清。周恩來以為自己能認得出來,拿過來辨認,結果看了半天也認不出來。兩個人像猜謎語一樣費了好多勁才讀懂柳亞子的“天書”,所以回信就遲了一些。

柳啞子款了款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從信封裏抽出毛澤東的親筆信,開始閱讀:

亞子先生吾兄道席:

詩及大示誦悉,深感勤勤懇懇誨人不倦之意。柳夫人清恙有起色否?

處此嚴重情況,隻有親屬能理解其痛苦,因而引起自己的痛苦,自非“氣短”之說所可解釋。時局方麵,承詢各項,目前均未至具體解決時期。報上雲雲,大都不足置信。前曾奉告二語: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吾輩多從曲折(即困難)二字著想,庶幾反映了現實,免至失望時發生許多苦惱。而困難之克服,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此點深望先生引為同調。有些可談的,容後麵告,此處不複一一。先生詩慨當以慷,卑視陸遊陳亮,讀之使人感發興起。可惜我隻能讀,不能做。但是萬千讀者中多我一個讀者,也不算辱沒先生,我又引以為自豪了。敬頌興居安吉!毛澤東十月四日[8]讀了毛澤東的信,柳亞子對時局有了更加明確的看法,尤其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這兩句,在心中打下了很深的烙印,於是沿著毛澤東這兩句話的思路,柳亞子再賦七律二首:

曲折延綿溪複溪,周王防口流於彘,下士君能資集益,馳箋問疾殷勤甚,障海東流揮日中,獨夫民賊終為虜,周士蕨薇懷義士,三年待縱衝天翼,光明前路未長迷。

秦帝鈞天醉豈泥?

見賢我自愧思齊。

合走深山慰病妻。

吾曹妙手豈空空?

團結和平合奏功。

殷墟禾黍笑狂童。

風起雲揚爾我同。[9]柳亞子的詩充分表達了自己對毛澤東的信任,對共產黨的支持。柳亞子的性子急,什麼事情說辦就辦,他知道毛澤東已經開始為離渝回延做準備了,所以他要抓緊時間,在毛澤東回延安之前將這兩首詩送到毛澤東的手中,同時還要請求毛澤東給自己再寫一幅《沁園春·雪》,要有題款、有署名、有印章,以便作為紀念永久珍藏。他急忙送走尹瘦石,匆匆地帶上自己的紀念冊和剛剛寫好的詩稿奔毛澤東的住處而去。

不巧得很,適逢毛澤東不在,柳亞子隻好將自己的想法寫在一張紙上,然後將這張紙和紀念冊、詩稿一並放在了毛澤東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