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談笑有鴻儒
密西西比大學在美國沒有什麼名氣，設在牛津的分校就更不見經傳了。可是進入校園卻感到它不同凡響的氣勢。這是一座花園學校，所有的建築被茂密的綠樹掩映著，這一片片的樓群屬於過去的時代，像曆史教科書一樣陳舊而凝重。校園的甫道是用紅磚鋪成的，草坪綠絨絨的，很寬很平。紅綠之間走著一群群穿T恤衫的男女學生，雖然是假期，可許多學生沒有離校。這個學校靜靜地顯示它的規模和秩序。看來就是在經濟不發達的地區，學校也辦得講究。在美國看不到破破爛爛亂亂紛紛的學校。一個發達國家的份量首先表現在它的學校裏。學校的停車場很擠，我們三繞兩繞，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在美國最麻煩的事，是尋找停車位，沒想到在這邊遠小城的大學裏也這麼難。
我們要拜訪的是很著名的非裔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賓恩教授已經在他的辦公室等候我們了。辦公室很簡單，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身後是一個書架。賓恩先生不像一般黑人上層人物那樣衣冠楚楚，他很隨便地穿了一件灰布襯衣，沒有係領帶，和許多黑人男人一樣，他梳著平頭，頭發中黑白參半，可他的舉止像年輕人一樣快捷。這個大學有450名教授，他是18名黑人教授之一。他主持的這個中心，是專門研究美國的黑人文化。說起自己民族的苦難曆史，賓恩先生的語調沉重起來。
當然，美國的黑人來自非洲，大約從15世紀開始，一批批的黑人像牲畜一樣被販賣到美國，成了南方莊園主的奴隸。美國最早的開發都是從墾殖業開始的，黑人充當了這些最艱苦勞動的主要勞動力，報酬是極低廉的。黑人已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和人身自由，政治權利更提不到。他們不得不奮起反抗。同時，相當多的黑人北移，尋找生活出路，他們一批批跑到芝加哥、聖路易斯、底特律、紐約、波斯頓，又成為這些北方工業區發展的主要勞動力。南北戰爭以後，黑人的狀況有所改變，人身自由有了，政治權利還等於零。北方的黑人從鄉巴佬成了城裏人，他們開始接觸文化，成立了自己的政治團體，開始爭取民主權利的鬥爭。20世紀20年代，居住在紐約哈勒姆黑人聚居區的黑人作家、藝術家發動的“哈勒姆文藝複興運動”推動了黑人的民主運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黑人參戰，第一次接觸了世界，戰爭結束後他們仍然是二等公民。這樣，他們要求民主的願望更加強烈，開始進行要求選舉權的鬥爭。30年代，美國黑人一度傾向共產主義，但是未成氣候。到1950年，馬丁·路德·金開始崛起，黑人的民權運動才形成聲勢，從北到南，產生很大的推動力，一直到1964年政府才通過法案，確認黑人有選舉權。現在黑人民權的鬥爭還在進行，黑人對現狀並不滿意。他們鬥爭的目標是人人平等，美國黑人運動帶動了女權運動，帶動了其他少數民族的民權運動。可以說，黑人是美國民主運動的先驅。
賓恩先生簡單回顧了美國黑人爭取民主權利的鬥爭。看來一個被壓迫民族的翻身和解放還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5個世紀過去了，黑人為這片土地的開發建設做出無以倫比的貢獻，可是還沒得到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自由。為解放黑人奴隸而發動的南北戰爭，也結束一百二十多年了，可黑人的真正解放還很遙遠。當然，黑人的解放和自由是和自身素質的提高聯係在一起的。如果黑人不在文化上和白人站在一個水平線上，那隻能永遠地被奴役，被歧視。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幾個中國文化人和賓恩先生的認識相同。人所共知，黑人的文化差距是相當大的。盡管現在越來越多的黑人進入高等院校，成為各方麵的專家·還有人進入政界，但是他們所占的比例還很少。相反，黑人的失業率、犯罪率和被殺害的人數，均高於白人。著名的美國黑人問題專家詹金思博士展望："21世紀的美國黑人及其少數民族的生活，將有所改善。他們在就業、消費和參與政治事務方麵的機會和層次有所提高。因為他們的子女比其父母所受到的教育更多些．也因為美國政府和社會大眾可以更平等地對待他們了”。
我們期望如此。
下午，我們冒雨再次進入牛津分校．南方夏天的雨很大很急，大雨驟降的時候，一切景物都變得朦朧了。朦朧中的大學校園，更增添了一種神秘的色彩。我們要訪問的南方文化研究中心設在一個紅色的小樓裏，當年這裏是一個南軍將軍的指揮部，曾被戰火燒毀，複建以後保持原來的風格，門前的廊柱是古希臘神廟式的，前廳是圓形的彎頂有彩色的玻璃天井的，樓梯是盤旋的。中心主任費裏斯教授比那位黑人教授更熱情和瀟灑。他穿了一件紅色的T恤衫，深褐色的頭發伏在他的額頭上。他先領我們參觀了樓下的南方文化展覽室，多數是些圖片；又領我們到錄像室看了介紹南方文化的專題片；最後到二樓他的辦公室。這裏寬敞明亮，充滿藝術氣息。長長的矮櫃上擺著非洲木雕、日本絹人、中國盆景。牆上掛著寫實主義的照片和一幅抽象派的油畫。費裏斯介紹說，這幅畫是他女兒的作品。
這裏的一切陳設說明，在這個大學裏，南方文化的研究比非裔文化的研究受到更多的重視。南北戰爭並沒有使南方人低下他們高貴的頭。他們認為，南方文化才是美國文化的正宗，才能真正代表美國。因此，有基金會雄厚資金的支持，他們的研究工作，就顯得從容了．
什麼是南方文化？費裏斯說，南方文化很豐富，不僅是黑奴文化，他們沒有多少文化。南方文化是黑人文化和白人文化的衝突和融合。南方文化具有民間文化的特色。因為南方的過去很不幸，所以南方文化表現出一種愛心，博愛是他們追尋的目標。許多外來民族生活在南方，南方文化中有英國文化、非洲文化的影子。在密西西比河口，還有一個中國人集居的村落，那裏當然還有中國的文化……
盡管費裏斯做了許多解釋，我還沒有弄懂南方文化的含義，回來後，在《不列顛百科全書》中也沒有找到這個概念，這更說明，他們的工作是開創性的，缺少文化的美國，努力建設著自己的文化形象。
費裏斯又熱心地介紹他主編的《南方文化百科全書》 ，他說這本書裏介紹了南方作家福克納，當代流行歌星“貓王”，《根》的作者等許多和南方有聯係的人和事。
我們問起福克納和學校的聯係，他說福克納在學校做過講演。不過，他不常來，不太喜歡來學校，福克納不愛出門，有一個學生找福克納當“槍手”，替他寫了一篇作文，教授給的分數很低。不知福克納沒有好好寫，還是教授沒有仔細看，說著，我們都笑起來。他說，學校裏有一個專業是講福克納的，福克納的故居是學校花錢從福克納的妹妹手裏買下來的，現在由學校管理。
他告訴我們，有250名中國學生在這個學校學習。他們都很聰明，有4個東北師大的學生在他這個係攻讀碩士學位。他拿出一個印章，他說是中國學生給他刻的。費裏斯這三個字是篆體呢！他還說，這個研究中心的電腦係統是一個新加坡華人學生設計的。
因為沒有事先預約，我們沒有辦法看到能幹的同胞，我們帶著一點遺憾離開了牛津分校。費裏斯向我們每人贈送一張他女兒的照片。這個照片很小，很珍貴。那個天真的美國小姑娘正對我們笑呢！
天涯何處去找尋
“你們到愛荷華去遊泳吧！”
在孟菲斯機場，確認機票時，機場小姐和我們開玩笑說。密西西比河上遊的愛荷華正在發大水，可我們還是決計要去。
清晨，我們靜悄悄地離開牛津，不忍打擾小城的酣夢。我們的車一路南行，一個多小時，就從密西西比州進入田納西州。密西西比州和克林頓發跡的阿肯色州是以曲曲彎彎的密西西比河為界的，它和田納西州的邊界是一條像刀切一樣的直線。田納西是一個農業州，一進疆界我們便看見了牧場，草原坦蕩，與林地相連，亮晶晶的湖泊點綴其間，有零散的牛群在遊動，卻看不到騎高馬戴寬簷帽的牛仔。不過，這仍然充滿田園詩的味道。美國的田園詩比鋼鐵的交響樂更動人。
孟菲斯並沒有引起我們的格外注意，這不是一個輝煌的令人驚奇的城市。我們隻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人間悲劇，19世紀70年代，突然暴發的黃熱病，使這個城市的8000多名居民喪生，許多人棄城而逃，到1879年隻得取消它的市級建製，後來又發展起來，現有城市人口92萬人。這個城市的悲劇色彩還因為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是在這個城市被殺害的。唯一值得孟菲斯人自豪的是，這裏誕生了一個搖滾歌星普雷斯利。
10點5分，我們乘坐的飛機在孟菲斯起飛。這之前，因為美國朋友贈送的材料太多，行李超重了，發行李時小姐略皺眉頭，又低頭打了一陣電腦，說整個飛機不超重，你們可以通行，並祝我們一路平安。美國的製度很嚴，也有富於人情味的通融，這很令人滿意。二十天後，我們回到中國的首都機場時就麻煩了。也是因為超重，又是罰款，又是補交各種名堂的手續費；接著又讓王先生、謝先生當場打開包，看有沒有黃色書刊。我們一再解釋，說明我們是訪問學者，沒有帶任何違禁品。他們的臉色像沒有血色的鐵板。盡管白折騰一通，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美國的所有公用事業是一心為公眾服務的，國內的公用事業經常是製約和整治老百姓的―但願這是個錯覺。
孟菲斯上空天氣晴好，我們俯瞰田納西州如錦似繡的農田。七月的大地綠得正濃，綠得有份量。12點左右，我們的飛機飛臨美國第二大城市芝加哥上空，這次卻讓我驚奇有加了。從高空上看，芝加哥宏大得望不到邊際，但是整齊得像個棋盤，網狀的公路把城市分成若幹個方塊。有的方塊是深褐色，那是樓群，而綠色的方塊是草地和公園了。飛機向北飛的時候，我們看到一片銀色的水麵，上麵霧色蒙蒙的，那便是宏闊的密歇根湖了。隨著飛機的下降，我們看清了，靠近湖畔的地方是高聳著的閃著光澤的樓群，其密度和規模，是可以和紐約的曼哈頓相比的，這大概就是芝加哥著名的“黃金湖岸”了。
芝加哥的發現者是兩個法國探險者。他們1673年來到這裏，為這湖畔的風光所陶醉。18世紀這裏開始成為水陸運輸口岸和貿易集市，後來隨著連接密歇根湖的運河的修通和與東西海岸相連的鐵路修通，芝加哥逐步發展成為北方的工業重鎮，芝加哥真正走向世界，是因為1893年在這裏舉行了全世界的哥倫布博覽會，紀念發現美州400年．以此為契機，推動了城市建設向合理化和城市美化方向發展。這之後，芝加哥成為世界建築創新的中心。1909年製定了“伯納姆計劃”，內容包括沿密歇根湖畔建立公園區，環城建立林帶，加寬主幹街道和建立市政中心廣場等舉措，從此芝加哥以世界大都市的風範與紐約互為伯仲。為發展芝加哥做出突出貢獻的，當然是來自南方的黑人，他們現在有110萬之眾，占芝加哥人口的三分之一，大概資產連十分之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