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暇領略芝加哥的大都市風彩,不過奧海爾菲德國際機場也讓我們大開眼界。這是芝加哥人引以為自豪的美國最大、也是世界最大的機場。我找不出適當的語言來形容它的宏大,隻能說機場本身就是一個城市.從空中看,這機場建築是兩個相連的馬蹄鐵形狀的,每個馬蹄狀又由若幹個圓堡連接而成,每一個圓堡是一個壯觀的候機大廳。這些大廳外麵由公汽車相連,內部有自動扶梯相連。我們下了飛機後,乘公共汽車進入另一個大廳,又乘扶梯走向另一個大廳。這個扶梯大約有二裏長,頭上有節奏分明的霓虹燈在閃爍,耳邊響著悅耳的音樂,上了扶梯你仿佛走進神話王國的迷宮。每一個大廳都有超級市場,飯店,食品店,書店,大概最舒服的是洗手間,其淨潔超過飯店,洗臉的熱水,各種手紙,烘幹器,化妝鏡樣樣俱全。更令人驚奇的是芝加哥機場的效率,每40秒降落或起飛一架飛機,人員很快疏散,上下飛機的各走各的通道。剛進大廳,如果你搞不清位置,在自動問詢處,按動你要乘坐的飛機的班次的按紐,電視屏幕上顯示你要走的路線和你要去的通道的編號。老年人、殘疾人全然不用著急,有黑人小姐開的小電車,把你送到要去的通道。

在候機時,我們聽到廣播,去小鎮莫林的一趟班機,預約售出的機票多出幾張,如果有哪位先生晚走一天,可退票,還給你100元,作為在芝加哥休息一天的費用,第二天還可以乘這趟班機走。吳小姐邊給我們翻譯邊解釋說,這在美國是很正常的事。航空公司對乘客特負責,凡是由他們出的問題,他們要對乘客負責到底。退票不說,還要賠償損失。盡管美國各大航空公司經營虧損,可對乘客負責的事一點不敢怠慢。這使我不禁想起,在國內因航班誤點,多次被扔在機場十幾個小時沒人理睬的遭遇。不知中國民航何時能對老百姓負點責任。

真盼著我們轉乘愛荷華的飛機也超員了,我們自願在芝加哥多住一天,倒不是為了要100元錢,而是要感受一下被人負責的味道。遺憾的是,我們的飛機既沒有超員,也沒有誤點。兩點鍾,我們乘坐的40多個座位的小型客機,向西飛向正被洪水包圍的愛荷華。從電視上看,密西西比河發了脾氣,在上遊發了大水,淹了大片農田,威脅許多城市。水很大,看來對人民生活沒造成多大的影響,克林頓也在慰問災民,災民們談笑風生,沒有悲淒的場麵。

看著隨隨便便的美國人,幹起事來很認真,甚至很刻板。吳小姐不斷給華盛頓打電話,詢問我們的訪問日程有無變化。新聞總署的官員說,隻要那裏能通飛機,就不變日程,因為那裏的被訪問者一個月前就安排了日程,不能推遲,否則是很不禮貌的。為了他們的很禮貌,我們做好遊泳的準備了。從飛機上看,小城愛荷華已經被水包圍,水霧彌漫在城市上空,已看不清建築物的眉目,密西西比河翻滾的浪花卻是曆曆在目。我們的心情有些沉重。候機大廳裏那一句鄉音,卻讓我們不禁神情一振。當我們隨著稀稀落落的乘客走下飛機進入大廳時,突然有人喊我們的名字.我們隨聲尋人,一個穿灰西裝的老人正朝我們微笑。他走上前來做自我介紹,他說他姓鄭,是當地國際交流組織的負責人,專程來接我們。鄭先生一口浙江寧波口音,留著短胡子,頭發灰白,一派學者風度。他幫我們把行李裝上汽車,親自開車送我們進城。他說,.你們很有福氣,這條通機場的公路因水災封了好幾天,兩個小時前才開放。看到家鄉人,他的話特別多。他說,他是核醫學方麵的博士,他的太太是南京人,在城裏教書。他們的孩子都在美國工作,中國話已經不會說了。他和太太要回國旅遊。他說著話,又打開收音機,那是一位華人女歌星的歌:

天涯何處去找尋……

就這一句歌,竟把我激動得淚眼朦朦,我看到窗外公路旁正翻滾著混濁的浪花,可我的心裏正流過一股清亮的泉水。愛荷華有個“五月花樓”

愛荷華河畔的愛荷華城((Iowa city),清新、恬靜得像一個公園。清靜的原因是,這個城市就是一個大學,是久負盛名的愛荷華大學。城市的建築和學校的建築沒有什麼界限,城裏的所有設施,飯店,酒吧,書店,超級市場,都是為學生服務的。6萬人口,多數是學生和教師。我們下榻的“假日飯店”.樓下的那條街是一片綠地,綠地中間有一個噴水池,當周末的晚上,在水池旁學生自發地組織音樂會,電子樂器伴奏的鄉村音樂,引來一圈圈的人群,也有人隨著音樂翩翩起舞,他們跳得很古典,很斯文。洪水壓境,並沒有影響他們的歡樂和悠閑的情緒。

愛荷華城所在的愛荷華州是一個農業州,因七壤肥沃,農產豐富,素有“美國糧倉”之稱。這個州有兩個全國第一,一是可耕地占全州土地百分之九十五,這是全國第一;二是有閱讀和寫作能力的人占全州人的比例,也是全國第一個農業州,在文化方麵卻是領先的,這好像不可思議,可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當農民更有時間學習,當農民也更需要學習。高文化,可能是美國農業先進的原因,低文化可能是中國農業落後的原因。

我們幾個中國學者從南飛到北,降落在這個被洪水包圍的小城,不是來聽鄉村音樂和研究農民文化的,特別吸引我們的是設在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中心”。創辦這個中心的是美國著名作家保羅·安格爾和他的華裔妻一子聶華菩。可惜,安格爾已於1991年去世了,聶先生也在我們到達小城的前兩天去台灣參加一個文學評獎去了。對於聶先生,中國作家是不生疏的。她出生在湖北應山,曾入西南聯大,後去台灣任台中大學教授。她的長篇小說《失去的金鈴子》、《桑青與桃花》,有許多人讀過。因為她和安格爾對創辦國際寫作中心的貢獻,愛荷華州長授予她傑出文學工作獎。我們來到大學英文係的一間普通房間,門門的牆上鑲著一塊銅牌,上麵刻著:安格爾(1908― 1991)。這裏便是“國際寫作中心”的辦公室了。我們真有“昔人已乘黃鶴去,此處空留黃鶴樓”的感慨。

中心管日常工作的托拉費爾小姐接待了我們。這個黑頭發黑眼睛穿粉底白花長裙的菲律賓姑娘告訴我們,他們這個國際寫作中心是整個寫作中心的一部分。寫作中心是40年代成立的,主要招收熱愛寫作的大學畢業生,把他們培養成主流作家或教授寫作的教授。1967年,由安格爾和聶華菩倡導和推進這個“國際寫作計劃”,每年從世界各國聘請35位作家來這裏寫作,進行學術交流。他們住在“五月花樓”裏,那是一個不豪華又很舒適的賓館,每人一套配有廚房和衛生間的房子,埋頭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一期三個月,除了寫作,還進行自發的交流和就近組織一些參觀訪問活動。現在已有20多個國家的300多名作家來到這裏寫作。1972年開始有中國作家來這個中心寫作。在托拉費斯小姐拿出的曆屆寫作的作家的照片中,我們找到了陳白塵、丁玲、陳明、茹誌鵑、王蒙、昊祖光、蕭乾、白樺、張賢亮、鍾阿城、王安憶、劉索拉、殘雪等人的形象。在外國作家之中,中國作家也顯得儀表堂堂,光彩照人。在這間房子靠牆的書櫃上,我看到這些作家寄來的新作,每一本都很有份量。這個寫作中心是由一個基金會支持的,後來影響大了,美國新聞總署也給過資助。負擔中國作家費用的是一家有聲望的洗衣機公司。我想,中國作家的參加,很主要的可能是聶華荃女士的“故鄉情結”和安格爾先生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感。隨著安格爾的離去,聶先生的退休,到這裏來的中國作家已經不多了。

無論怎麼說,美國有識之士的遠見是讓人欽佩的。本來是文學並不發達的國家,卻千方百計樹立文學大國的形象。他們要讓美國人知道外國文學,要讓外國人知道美國文學。他們總想為促進人類文明的發展有所作為,這當然是很可貴的。這也許和美國的經濟實力有關,不過也和著眼點有關。過去我們中國也搞過“政治中心”,錢沒少花,第三世界的兄弟並不買帳,有的還翻了臉成了仇人。凡是到過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的作家都留下美好的印象。我看到他們許多文章,小城的風情,“五月花樓”的友情,安格爾聶華等的親情,盡在其中。美國人的錢花得很是地方。

中午,寫作中心的代理主任麥克法倫教授在一家餐館和我們共進午餐―這本來是自己掏自己錢的工作午餐,最後還是中國人為美國人掏了錢。麥克法倫是個很斯文的黑人學者,穿深藍色的西裝,淺藍色的襯衣,戴一個草編的鴨舌帽,說話聲音低沉舒緩。這個喬治亞州電氣工人的後代,本來是個律師,後來因為一篇小說《手肘的空位》得了普利策文學大獎而走上文學之路,又當了文學教授。

我們的談話是從麥先生讚揚他的中國學生開始的。他說,他有好幾個中國學生,學習都很優秀。有一個凱什·金的中國女學生,她的一本小說《這就是美國》,引起很大的注意。還有一個姓陳的女孩子,正在讀博士,她的一篇小說發表在《大西洋》上,也很有影響。他還說,去年他參加過一次文學評獎,中國作家的小說進入流行小說排行榜前十名。陪同我們的吳小姐說,麥先生說的中國作家,是第三代中國移民,他們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是用英文寫作的。她說,她不喜歡他們的小說,他們筆下的中國男人是梳長辮子娶小老婆的,女人都是裹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