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交流了兩國文學創作的現狀。我問,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出現一個以海明威為代表的文學流派,被稱為“迷惘的一代”;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又出現一個流派,被稱為“垮掉的一代”。那麼現在還有什麼可以稱謂的流派?麥先生不加思索地說現在的是“失望的一代”。他說,美國的作家很多,寫作量也很大,但多數都服從商業需要,都是為了賺錢。麥先生說的不是流派,而是現狀。看來.商業價值對文學的侵蝕和傷害比戰爭和任何曆史災難都厲害得多。麥先生感慨萬端,現在好像迷失了方向,價值觀念正在發生變化,現在美國沒有出現像海明威、福克納那樣的偉大的作家。
談起文學來,本來就沒有什麼味道的美國飯菜就更沒有味道了。麥先生津津樂道的還是他領導的這個寫作中心,他寄厚望於年輕人。他說,他們的寫作中心創辦於1940年,是全美國第一家,每年招收100人,一半是寫小說的,一半是寫詩的,課程設置二年,主要是自己寫作互相交流。我們也講課,要盡量滿足他們對技巧方麵的追求,引導他們讀名家的作品。這些學生來自全國各地,都很有天份。畢業後有的當了作家,有的當了教授,都很有出息。當代的海明威、福克納就在他們中間。
美國有個幽靜的小城愛荷華,小城有個“國際寫作中心”,有個“五月花樓”,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世界許多作家和熱愛文學的人們。中國有什麼,有北京的魯迅學院,有各地的文學院,同仁在慘淡經營。顯然,我們沒有能力吸引外國作家,但我們不能不麵對世界,麵對未來。
因為,文學從來就是屬於世界、屬於未來的!
鄉親 鄉情 鄉音
幾千萬世界各國移民湧到美國這片新大陸來的時候,不僅帶來自己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還帶來自己的飲食習慣。在美國可以吃到各國的食品,在每一個城市你都可以找到你喜歡的那個國家的飯店。最通用的、最普及的大概是來自歐洲的漢堡包、熱狗和三明治。其實,這些東西,都是麵包和肉腸的或冷熱的組合。對於中國人來說,味道都差不多。唯一和中國口味接近的是意大利餡餅,遺憾的是它的餡在餅上麵,吃起來不習慣,看著也不雅。據說是馬可·波羅來中國後傳回意大利的。可能由於他一時的馬虎,沒有記住中國餡餅的餡是包在裏麵的。
對於我們來說,最好吃的還是中國飯菜。在美國的一個月裏,侮天不吃上一頓中國飯菜,簡直就打不起精神來。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中國城或唐人街,那裏的中國飯店一家接一家,盡管這些中國飯菜也被“異化”了,但總比啃熱狗要強。
我們下榻的“假日飯店”的旁邊有一家“燕京飯店”,看招牌好像是中國餐館。我們一安頓下來就去拜訪,好像去看老朋友。門市不算大,門前的玻璃窗上貼著招財進寶的年畫。裏麵滿滿的一屋子人,看得出多數是愛大的學生,因為中國飯菜非常便宜,很適合大眾口味。我們每人要了一大海碗牛肉麵,吃得滿頭大汗, 口味正宗,甚至比北京的許多冒牌加州牛肉麵好多了。後來我們去了加州,沒有找到一家加州牛肉麵館。當地華僑說,過去有過加州牛肉麵館,現在都傳到大陸去了。
因為吃上了癮,第二天,我們又來了,這回老板發現了我們。他親自動手,找了最大的飯盒,給我們送上一大盒牛肉大米飯,然後坐下來和我們聊天。
“大陸來的吧?”小夥子很帥氣,標準的中國話。其實他是南韓的華僑,大學畢業後,幫他父親開餐館。他主持這個外餐店,他父親在市郊主持一家自己修建的大飯店。聽說我們是來做訪問學者的,他主動介紹了許多情況,又招呼打工的大學生再給我們加飯。我們笑著說,吃得不能再飽了。然後我們交換名片。小夥子叫裴振高,他一直把我們送到門外,歡迎我們明天再來。
夜色正好,我們在飯店前的草坪前散步。不一會兒,有人喊我們的名字。回過頭一看,裴振高領著一位老者,拿著我們的名片趕來了。小夥子介紹說“這是我的父親,他非要見你們”!
“歡迎,歡迎!大陸來的先生們,我是聶華荃先生的朋友,每次來的中國的作家,無論是大陸的、台灣的、香港的都到我的飯店作客,你們也不能例外,務請明天晚上六點一定光臨!”裴先生滿口山東口音,聽得我們一陣激動,真是他鄉遇知音,我們當然接受他的熱情邀請。第二天,裴先生準時站在燕京飯店門口等候了。這是一棟紅磚綠瓦的很講究的中國式建築,月亮門上有郭沫若體的黑色的“燕京飯店”四個大字,門上釘著一排排閃亮的銅釘。進了門,好像進了北京飯店,廳堂裏都是中國氣派,頭上高懸宮燈,腳下紫紅色的地毯,牆上裝飾著地道的中國畫―“萬裏長城”、“牡丹花”、“迎春花”。裴先生說,他從北京請來一對畫家夫婦,在這畫了兩個月。廳堂裏一色的紅漆木家俱,上麵的餐具都是白底藍花的景德鎮瓷器。裴先生說,這個飯店的所有建築材料、裝飾材料和用具,都是從大陸買的,用集裝箱裝上海輪運來的。
沒想到正受水災威脅的小城裏竟有這麼多的人來到中國飯店歡度周末。我們來到時,飯店裏已是高朋滿座了。招待小姐都是穿著旗袍的中國留學生或者留學生的妻子,還有幾位洋妞,她們和中國姑娘一樣踩著小碎步,掛著古代仕女的微笑,輕盈地端茶送菜。
“今天,我作東,你們想吃什麼,隨便點!”裴先生還保持山東人的性格,很爽快地說。我們說,凡是中國菜我們都喜歡,隨便點幾個就可以了。裴先生很實在,但並不鋪張,就是在自己的飯店裏也沒有顯闊的意思。兩道冷菜,四個熱菜,都是家常的,又要了一瓶葡萄酒,我們便開始舉杯歡宴。按著中國人見麵的習慣,裴先生先敘說家史。
裴氏祖籍山東日照縣。他的祖父那輩跑到朝鮮去謀生,艱辛度日。他出生在朝鮮,繼承了山東人的秉性和口音。他在漢城幹過許多活計,因為會中國話,還在台灣駐南韓的“使館”當過差。1979年,他拿著600美元來美國闖天下,當時一句英語也不會說。開始在飯店幹雜活,又上灶學廚。經過10年的奮鬥,他有了這個220個座位的當地最大的中國飯店。他還把3個孩子都接到美國,送他們上了大學,現在老大也和他屍起幹餐飲業了。
“美國是有用武之地的,就看你怎麼幹!”這是裴先生的結論。他說中國人要在美國站住腳,必須比美國人更勤奮,更有禮貌,更幹淨,為人更和善。有的美國人看不起中國人,說中國人不文明、不衛生、沒禮貌,是劣等民族。中國人也確實有不要臉的不爭氣的。讓美國人看不起,裴先生說,台灣的作家柏楊不寫過一本《醜陋的中國人》嗎?這原來是他在愛荷華大學做的一個報告,當時還講到我呢!我們是朋友,他每次到美國都來看我。我們中國人應該看到自己的缺點,克服自己的缺點,不能讓人看不起。
幾杯葡萄酒F肚,已使不勝酒力的裴先生滿麵紅光了。他的話也多起來。他說,去年他回山東老家一趟,大陸的變化讓他吃驚,山東的經濟發展太快了,讓人高興。這麼幹,十年趕.卜南韓沒問題。特別現在擔任領導的年輕一代,有思想,有氣魄.都想幹大事,讓人佩服。也有許多令他不高興的事。他說,沒有環保意識,不衛生不文明,最讓他生氣。經濟要發展,但是不能破壞環境。中國的青山綠水已經越來越少了。坐在火車上看見大家都往外扔髒物,他看不慣。他主動把髒物交給乘務員,他用掃帚也掃到外邊去了。他實在不理解,這樣火車沿線不成了垃圾場了!桂林山水天下第一,可他親眼看到船上的服務員往江水裏放大便和尿水,遊船上的外國人大吃一驚。做為中國人,他感到臉上掛不住,心裏難受!
說起這些,裴先生很動情,他是真心希望他自己的祖國強大起來,文明起來,在國外他們會感到腰杆硬底氣足。他說,美國也不是一個盡善盡美的國家,不過美國社會有許多仇得我們中國人學習的。比如,基督教徒很多,他們很講愛心,願意幫助別人。剛來美國的那個冬天,我開著車到另一個城市去,走到中間時,我的車陷到一個雪坑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心裏很著急。路過的一對美國夫婦,幫我把車拉了出來,他們耽誤了時間,費了很大的勁,我給他們錢,他們堅決不要。他們說,幫助別人,從來不圖回報的。我看他們的車裏有一根鋼絲繩,就是隨時準備幫助別人的。後來我再行車,也帶一根鋼絲繩,我也幫助過別人。去年回大陸聽說,有的人專門在公路上挖坑或設置障礙讓別人誤車,他們好敲詐你,這也太不像話了!中國人怎麼能這樣!這樣的事在美國從來沒有聽說過。
是的。我們這次到美國來有許多切身感受,美國確實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的地方。過去我們總是以己之長比人之短,越比越自豪,結果陷於一種可悲可憐的狀態。一個民族的文明素質,道德素質,是這個民族最重要的。中國要想在世界民族之林站住腳,讓人信任,讓人尊重,必須克服自身的弱點,必須提高整個民族的文化文明水平。一個文盲密布.流氓橫行的國家裏實現現代化隻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在我們的歡宴快要結束的時候,一位裴小姐來找裴先生,裴先生向我們介紹說,裴小姐的父親在臨近的一個國家當大使,是我的朋友。他聽說裴小姐沒有吃飯,馬上讓服務小姐拿來幾個蠟紙做成的小盒,把我們吃剩下的飯菜給她裝上。他說,我們分餐製,很衛生,你吃吧,不能浪費。裴小姐高興地走了。做為一個飯店老板,給自己朋友的女兒再做幾個菜也很平常。可他讓她吃剩下的飯菜,也覺得很正常。美國人都是這樣節省而反對浪費。這當然也是裴先生十年發家的原因之一。我們中國大陸的擺架子、要麵子、揮霍無度的呀窮大方”,實在是不能讓人容忍了。
在我們和裴先生告別時,他一一列舉在這裏吃過飯的大陸作家,讓我們一定給他們帶好。
“你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好一定帶到!”我們說。
“不僅是朋友,我們都是鄉親!”裴先生認真地說。
是呀,難得見鄉親,敘鄉情,聽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