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王幅明同誌

——《散文詩的技巧》代序

屠岸

幅明同誌:

你的《散文詩的技巧》書稿,我已全部讀畢。我想我可能是這部書稿的第一個讀者。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你知道,我愛詩,我也愛散文詩。我從少年時代起就愛散文詩。魯迅的《野草》曾使少年的我沉入現實與夢幻的異境,使我的感官和思維都被熏醉,或者在暈眩中戰栗。高爾基的《海燕》曾使少年的我獲致一種仿佛要淩空騰飛的感覺,同時又在我的心裏點著了火苗,使我全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屠格涅夫的《門檻》曾使青年的我陷入幾乎不能自拔的思索的深淵,我的腦細胞和神經都被冷凍起來——然而,冷凍的內核卻時刻要裂變,要爆炸。

當我在你的書稿中見到你引錄了這些散文詩經典作品並進行分析時,我就情不自禁地沉入對自己青少年時期與散文結下不解之緣的回憶。同時也回想起自己的第一篇作品從手稿變成鉛字印刷的恰恰是散文詩。但,從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連結我和散文詩的紐帶斷了,直到八十年代散文詩在中國的重振和大發展催生了我心中散文詩的複活。而你在1987年贈我的你的著作《中外著名散文詩欣賞》再次激起了我心靈的愉悅和震顫。

你知道,我愛詩,愛讀詩論;我也愛散文詩,愛讀散文詩論。你說過,中國散文詩的早期階段,創作與理論是並駕齊驅的。這沒錯。但是我覺得,與散文詩創作相比較,散文詩理論太薄弱了。中國散文詩與中國新詩二者的誕生幾乎是同步的,但散文詩論同詩論相比較,卻大為遜色。

八十年代中國散文詩呈現空前繁榮的景象,散文詩理論也有一些發展。但我見到的還隻是一些零散的篇章。長期以來,還沒有見到過係統的散文詩理論著作。這是一個空白。

幅明同誌,我高興地看到你這本書的寫成,它填補了這個空白。在這本書裏,你從散文詩的性質、體裁、構思、語言、意象、意境、風格、流派以及散文詩作家的修養等各個方麵來論述和分析散文詩的獨特品格,初步形成了你的散文詩理論體係。

我對散文詩沒有做過深入理論探索。比如,散文詩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就很值得研討。郭風同誌為編《中國百家散文詩選》而要我寫幾句關於散文詩的話時,我是這樣寫的:

魯迅論司馬遷《史記》的話:“無韻之《離騷》”,可借用來說明散文詩的品格。即:散文詩不具詩的形式(無韻),但必須是詩(《離騷》)。散文詩的本質是詩。

這隻是一種隨感式的表述。它不同密,比如“韻”就不是一切詩的必備條件,素體詩、自由詩都不用韻。如果說“韻”指的是韻味或韻律(節奏),那麼散文詩也應有韻味,也應有內在的節奏。因此“無韻”隻能是一種跛腳的說法。

讀了你的對散文詩的定義、起源、特征等的論述,就覺得你的論斷比較全麵,比較科學。我欣賞你的這段分析:“散文詩很像一個美麗的混血兒。它有著詩與散文兩種截然不同的血緣關係。但它既不時詩,也不是散文。它有充分的理由向世人宣告:它是一種獨立的文體。”尤其“混血兒”的比喻,是你的獨創。“混血兒雖然美麗,卻容易受人歧視。散文詩的地位一直不牢固恐怕與此有關。”這兩句話更說明這個比喻的無比熨帖。

在全部書稿中,我更感興趣的是第七章《散文詩的構思》、第八章《散文詩的語言》、第九章《散文詩的意象與意境》和第十二章《散文詩的風格》。這四章是全書的精萃。你的論述不是枯燥的布道文。你從容地娓娓道來,深入淺出,引人入勝。你常常引用散文詩經典作品和現代當代優秀散文詩作品作為例子來說明你的理論,這種例證與論點相結合的寫法增強了書稿的可讀性,使讀者感到趣味盎然。這些優點在上述四章中體現得尤為明顯。至於第十三章《散文詩作家的修養》,則使這本書所具有的使命感更加突出起來。世界上沒有為藝術的藝術,也沒有為理論的理論。這本書體現了你作為散文詩理論家的使命感,第十三章正是這種使命感的集中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