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的這本書將會受到我國當今、特別是新一代散文詩作者和理論探索者的歡迎。
你曾對我說,希望多聽到批評意見,不希望隻聽到一味的恭維。你是真誠的。我要說,我上麵說的這些話也是真誠的。自然,這部書稿是我國第一部比較係統的散文詩理論著作,是一項開創性工作的初步成果:它還缺乏更為成熟的理論深度,還有待於進一步的提高和豐富。某些論述的片斷還與一般的詩論相似,個別論點未能突出散文詩論的特殊品格。(舉例說,第九章《散文詩的語言》中關於語言的音樂性一節寫不錯,是全書中寫得較精彩的章節之一,但仍感到不足,沒有闡明散文詩語言與自由詩——非格律詩——語言的區別。)不過這也難,也許這近於苛求。(分類學有時是會走進死胡同的。“水至清則無魚”。所以我們是不是有時還需要點模糊哲學?)我想,你在散文詩理論階梯上的攀登不會停止,今後一定會登上更高的台階。
不久前,我重讀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沒有走過的路》,受到觸發,寫下了一首散文詩。趁此機會,把它抄下來贈給你,作為這封信的結束。
旅人
兩條路分岔在森林裏,我隻是一個旅人,不能走兩條路。我長久佇立,極目探望兩條路都迤邐遠去,陷進了灌木叢林。
我沒有像那位美國詩人那樣,選擇了其中的一條路。我向樹林深處走去,那裏隻有聳天的高樹,叢生的荊棘,攀上高枝的藤蔓,遍地的菌類,沒過膝蓋的野草……
那裏沒有路。
我發現,草淺的地方有幾個腳印。再往深處走,任何腳印都沒有了。
我會不會迷失自己?這,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見到了美麗的杜鵑花,像紅色的火焰,一叢又一叢,把我引向森林的更深處——
一麵鏡子般的湖泊出現在我麵前。杜鵑花在湖邊閃耀著異彩。湖水無比湛藍,無比澄澈,把周圍的樹木和山巒都擁抱進自己的懷裏。它是那樣博大,那樣寧靜,又那樣深沉。
我問自己: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的夢想,我的靈魂向往的境界?……它隻呈現了一會兒,又漸漸隱去,終至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我長久佇立。然後,又繼續費力地披荊斬棘,向森林的腹地前進。
我隻是這樣一個旅人……
就此帶住。
祝你進步!
一九九二年一月五日
屠岸(1923—— )詩人,翻譯家,出版家,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編審。著有詩集《屠岸十四行詩》、《啞歌人的自白》、《萱蔭閣詩抄》,譯作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惠特曼詩集《鼓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