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魂之初
一隻隻幽靈，在大地上飄遊。
它們，活人的肉眼是看不見的。
這些幽靈當中，有偉人的，有平民的，有政客的，有屠夫的，有演員藝術家科學家的，當然也有作家的。這些飄蕩的魂，有時棲息在岌友草尖上回望故土。
這是一部書寫魂靈的文字。悟者或許窺知人之魂靈來龍去脈。
我一直在探尋， 自己的這顆孤苦的靈魂來自何方？
此事，很快就有眉目了。如溯流而上前邊養息牧河，便在不遠處看見它清澈源頭。
1227年初秋。鄂爾多斯草原，甘蒂爾高地。
十萬蒙古大軍，齊齊跪伏在高地上那座金頂大帳前。蒙古帝國締造者成吉思汗在金帳內流然長逝，大國師“別乞”①把一給精選的白駱駝鬃毛，輕輕安放在可汗鼻孔下鐵色嘴唇上。按照蒙古薩滿一博額教②傳統，那絡白駝鬃毛是留存成吉思汗最後一口氣的聖物，大可汗
①“別乞”：即薩滿一大博額師。
② 博額：蒙古人對薩滿教別稱。的靈魂存附在上邊。
可汗軀體將秘葬蒙古草原某地，與大地融合。而這給白駝毛，則裝人檀木箱裏，安放在甘蒂爾高地上將修建的可汗陵內，前邊燃上長明燈，派出三千“達爾啟特”——守陵人，代代守護祭奠。曆史之河．漫流如今，已近八百年，據說那盞明燈從未熄滅。
蒙古人相信，三千．‘達爾息特”代代守護的，是自己偉大可汗的靈魂。
1953年春季清晨，科爾沁草原南部的一座土房裏。
五歲的我躺在土炕上，神色愜飲。陪坐旁邊的媽媽荷布爾，雙眼焦灼地望著門，地上銅缽裏徐徐冒出“偎桑”①熏煙，彌漫的苦香氣有些嗆鼻子。
一聲淒厲的歌音，突然響起，嚇我一哆嗦。
姥姥冬青嘎爾娃，陪著一位白須老者正從門外緩緩走進來。
老者手上端著木碗，上邊蓋一層黃色粗紙，黃紙上滴灑著剛從清晨河邊提來的淨水。
白須老者向我走來，輕搖著木碗，從左至右地搖晃。我害怕至極，伸手揪住媽媽的手輕呼：“膜婕……”媽媽低聲安撫：“別害怕，小阿穆爾，大爺爺和姥姥正在給你招魂呢。”
“招魂？我怎麼啦？我的魂……哪兒去了？是丟了嗎？”
“是啊，丟了，昨夜隨你阿爸去東村說書回來，路過尼勒黑森溝時，被小鬼纏住了。沒事，大爺爺會招回來的。”
我這才想起昨夜的事。
阿爸是“胡爾欽”——蒙古說書藝人，東村哈爾鄂日格有人請他去說唱，我哭著喊著跟去了。半夜回來路過尼勒黑森溝，趴在阿爸背上問什麼叫“尼勒黑森”，阿爸告訴，早先有一南邊來的女子把私生嬰兒丟棄在這溝裏，那冤魂叫“尼勒黑森”，深夜裏總傳出小嬰兒啼哭和呼號聲：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① 炔桑就是用鬆柏枝焚起的靄靄煙霧，是藏族祭天地諸神的儀式。我登時頭發根簌簌的，嚇得屏住呼吸把臉藏在阿爸後背上。這時，溝邊老樹上貓頭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咕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