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宮門深似海(1 / 2)

自從宜主走後,慶安世便憔悴了許多。一入侯門深似海,哪還有什麼“留得青山在”呢?舉杯消愁愁更愁,悲痛之後,買醉之後,痛定思痛,慶安世還是不得不接受宜主入宮這個事實,或者說是,這個命運。

“安世哥哥,你今天的氣色倒是好了很多。”慶安世的憔悴大司徒看在眼裏,雖不知緣由,卻也不強求他每日相伴,允許他暫且回家休息一月。我每隔兩日便會來慶府一趟,並非想要鳩占鵲巢,而是實在害怕他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兒,所以才常來安慰。不過今日,慶安世倒是一改往日的傾頹,似是又恢複了初識的神采。

“過去的總要過去,該來的也總會到來。即使我頹廢一輩子,也無法改變陛下的決定,無法改變宜主走了這個事實。”慶安世的眼睛望向遠處,讓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已經沒有宜主了,現在在那高牆裏的,是飛燕。”說到這,我也是默默歎氣。

“是了,是飛燕了。”慶安世念叨著,像是對我說,更像是對他自己說。也許他在想,那個九五之尊的男子的一句話,就能讓宜主成了飛燕,然後讓飛燕從自己身邊飛走。孔雀東南飛,尚且五裏一徘徊,可飛燕飛入朱門,縱使徘徊,還能有飛回之時麼?

“那天飛燕漏夜前來,讓我帶她離開長安,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的懦弱,是我懦弱。”慶安世攥緊拳頭,因用力過猛,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似要攥出血來。

“安世哥哥不必過於自責,我早知姐姐會這麼做,也早知你會這麼做。”我垂下了眼眸,也許我也有一絲後悔,如果拋開一切,讓飛燕走了,又會怎樣?可思慮一番,終道,“我早知你放不下慶府,何況拂袖而去非君子所為,你這麼做也是顧全大局,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你又何須自責呢?”

自父親去世後,慶安世就成了慶府的頂梁柱,憑著自己多年的努力,慶府總算稍稍恢複了些往年的生氣。我的話,似乎讓他舒坦了許多,攥緊的手也漸漸鬆開了:“那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你與飛燕從小便相依為命,現在一個人還習慣麼?”

“不習慣也得習慣。”說到這,我猶豫了一下,接著道,“我想,我在公主府可能也不會呆得太久。這些日子能常來看你,都是因為公主和父親日日想方設法讓我出府,姐姐獻納入宮,他們隻盼能快些有王孫貴族看上我,將我也嫁出去呢。”

我強笑了笑,卻也難掩心裏的惆悵。

“獻納…你說公主……”聽我說“獻納”而非“選納”,慶安世顯然不願相信,那個傳聞中明察事理,寬厚待人的陽阿公主也是如此攀龍附鳳、狡詐自私之輩,竟會獻上飛燕保身。

“安世哥哥,我說過,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不必苛責他人。”我雖沒有回答他,卻也是此意了。飛燕走了,是無可奈何。我會走,亦是無可奈何。

“合德,其實……”慶安世欲言又止,看著我的愁容,似乎堅定了什麼,道“其實,若是你不願聽從陽阿公主的擺布,我也可以照顧你的。”

我身子一凜,手心漸漸滲出汗珠來,我何嚐不知這句話的含義,又何嚐沒這麼設想過,隻是生存如此艱難,又怎能憑我一己之身恣意為之呢。

“從小到大,都是姐姐在照顧我、保護我,我怎麼能搶走她最愛的男人?過去沒有動搖的事,今日也絕對不會動搖。雖然姐姐入宮去了,但我相信你依然是她最愛的男人。所以,你在我心裏永遠是姐姐的夫君,而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的男人。”

“我……”慶安世欲打斷我,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隻是一介小小樂師,焉知不會重演飛燕的悲劇?

“更何況,是我殺了你和姐姐的孩子。”我移開了目光,我能忍住這一點點情愫,也能再次拒絕他,隻這一件事,我不敢麵對他。

“合德你說什麼?飛燕懷了我的孩子?”

我不語。就算當日他知道飛燕的腹中懷了他的骨肉,他就真能拋下一切,不顧府裏無辜的性命,為了孩子一走了之麼?

他別過頭去,也不再看我,我知道,他也明白,打掉孩子才是對那深宮中的飛燕最好的保護。

“許是飛燕看我不欲帶她走才瞞了我吧。我不怪你,終是我負了她。”慶安世抬頭看了看天,不再說話。

“天下有情人總相約誓不相負,但到底又有多少真能做到不相負。”我隨手拿起桌上的兩個茶杯,倒滿了茶水,遞給他道,“安世哥哥珍重,今日以茶代酒,願你早日找到一位好妻子。”說罷,便一飲而盡。他望了我一眼,亦一飲而盡。

多少滄桑難酬,幾番風雨白人頭。且盡一杯酒,千言萬語訴還休。我這樣說,是做好訣別的準備了。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不如無情。既然今天已經將該說的話都說了,便不必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