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風大,站久了不覺發抖,卻有人從背後給我披了鬥篷,我轉身,入目正是錦瑟。
“你早就知道了?”我道。
錦瑟福了福身子:“諾。那日夫人問奴婢合歡殿是哪位嬪妃在住,奴婢私心想著那紀氏確也算不得什麼嬪妃,這才道了沒有。”
“你是怕我難過。”
紀氏的確算不得什麼嬪妃,但聽錦瑟的口氣,對她與劉驁的情緣必也知曉幾分,斷不會因此敷衍我。唯一的解釋,便是她明白我的心性,怕我知曉劉驁心頭另有所愛而傷心。
“其實,夫人大可不必難過。”錦瑟壓低了聲音道,“紀氏與陛下年少定情自然刻骨銘心,又是被太後活活分開,難以忘懷也是在情理之中。更何況,紀氏還誕育了皇長子。”
我一驚:“什麼?”
錦瑟繼續低聲道:“皇長子並非秦婕妤親生,先帝一向最厭惡皇子與宮人糾纏不清,當時陛下隻在太子,太子妃又剛剛冊立,紀氏在此時有孕,若是被先帝知曉必是雷霆之怒。當今太後便做主將紀氏送出宮去養胎,不久先帝駕崩,陛下登基一心立紀氏為後,太後以紀氏性命相挾,這才以終身圈禁告終。之後紀氏誕下皇長子,陛下又是一番大鬧,執意放紀氏出宮,立皇長子為太子。太後再次以命相搏,陛下亦無可奈何,太子之事也隻好作罷。太後隨即下令,命秦婕妤撫育皇長子,永巷從此休提此事。秦婕妤牽涉其中,自然不會告訴夫人這層。”
“那為何不讓皇後撫養皇長子,豈不順理成章?”
“陛下初大婚時心係紀氏,本就冷落了皇後。大漢律嫡長子繼承大統,皇長子交與皇後便成了嫡長子,若皇後日後再誕下嫡子又情何以堪?況且當時皇後的長公主還在,秦婕妤乃功臣之女,又很謹慎妥帖,陛下便也同意了,隻是不知日後長公主竟會夭折。”
我默然,這其中的厲害存亡我不曾想到,而劉驁的人生曲折我終也錯過了太多。
見我神色黯然,錦瑟道:“夫人重情所以傷懷,隻是陛下多年惦念紀氏,亦不過是長情。如今夫人入宮時日尚短,陛下眷顧已非一般嬪妃可比,往後日子還長,紀氏隻在回憶中,而夫人生而婉孌,安之不會代替紀氏長存陛下心中呢?”
會麼?我眼神一亮,卻忽想起那日劉驁所言:隻因卿之重情,鍾情如郎,故而一拍即合。
我反複思量這話,劉驁富有四海,身邊的女人何止千萬,又豈能做到一心。當初在永信宮前拒絕他時我想的清楚明白,緣何如今受了寵愛便忘了初心呢?大抵是人都是得寸進尺的吧,有了許許多多的寵,便想要許許多多的愛,而若有朝一日得到了這許多愛,恐怕又想苛求愛的唯一、愛的永恒,這樣的貪心永無止境。
早先我拒他於千裏之外,便是早已想到皇恩不可獨占,而最終我還是隨他回宮,便是對今後數十年的宮廷寂寞甘之如飴了。退一步說,若他真的十餘年都未與女子交心,隻怕與我的溫情脈脈也不過是露水情緣。與其如此,我倒寧願知曉、接受他心有所愛,“鍾情如郎”,至少證明我所愛的男子並非薄情之人。我隻管一心待他,隻要他待我有一絲情意也好是好的。況且,劉驁待我總歸是與旁人不同的,我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又何必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正這樣想著,天竟也漸漸放晴,天高氣爽兼有彩虹當空流照,我心頭陰霾也一掃而空。走向內殿,對錦瑟道:“天怕是要涼了,讓青蘿得空去太液池收一攏子睡蓮,姑且留得枯荷聽雨聲吧。”
“諾。”
雨天纏綿多思,覺也不曾睡好,而今雨過天晴,我自然是要好好歇一歇的,便往榻上小憩,晚膳又用了許多,不覺精神抖擻。
碗盤剛撤,便聽舍人李繼報劉驁駕臨,我笑著迎駕,還未行禮便被劉驁拉了起來:“雨天你腿不爽利,便別顧著這些虛禮了。來,為朕彈奏一曲罷。”
當日跪鐵鏈之又受了壓膝之刑,我的雙膝從此便落下了病根兒,每至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難為劉驁還想著。這兩日他雖有些冷落我,可除了去飛翔殿查視皇長子的功課,倒也不曾往旁人那兒去,我心裏也歡喜,道:“陛下想聽什麼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