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1960年的肉包子(1 / 1)

我喜歡吃肉包子並不是受我爸的影響。

我喜歡吃肉包子的習慣是二十年前在天津上大學時養成的。當時,我們宿舍裏八個姐妹頂數我和肉包子最親。那時候,學校食堂的主食大多是粗糧,像什麼窩窩頭、高粱米飯、糊糊粥之類的,偶爾也有細糧,除了糖餅、油條,就是肉包子了。

食堂裏的肉包子雖然比不上外麵飯店的“狗不理”好吃,但也是難得的美食,餡兒不大,純肉的,咬一口直冒油兒。偶爾吃上一頓,那個香啊,多少天心裏都滋潤。

真正吃上飯店裏的“狗不理”包子,是在我和大勇處了對象以後。大勇知道我喜歡吃肉包子,星期天就領我到外麵去改善生活,專吃“狗不理”包子。我倆常去的那家飯店,包子做得正宗,很香。

大勇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現在我家“孩子他爸”。結婚後我才知道,那時為了讓我每星期吃上一頓肉包子,大勇從星期一到星期六天天都要勒緊褲帶。

大四那年寒假,我領大勇回家,讓我爸我媽看看。大勇緊張得不行,期末試都沒考好,整天犯愁帶什麼見麵禮兒。一個窮學生,能帶什麼呢?我就給他出主意——帶肉包子。大勇說,可別成了肉包子打狗呀。我就拿拳頭打他,我說你拿我爸我媽當狗呀?他說不是,他是覺得用包子當禮品太輕,怕我爸我媽不高興。我說,那你就給我爸買一塊進口手表吧,瑞士的最好,日本的也行。那年頭兒,進口手表俏得很,一般人兒買不起。我說,再給我媽買一對兒金“鎦子”吧。我這樣說,就是想難為難為他。大勇歎了口氣,說哪有那麼多錢呀?我說這不結了,讓你買肉包子,你就買肉包子得了,保準兒錯不了。

火車離我家越來越近了,大勇坐不住了,他總是提心吊膽,生怕肉包子過不了關。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我給他講了“1960年的肉包子”的故事。

我學著我爸的腔調,慢聲細語地講了起來:1960年,那時候還沒有你呢。大勇笑了,說老妹兒,你裝啥裝,沒有我更沒有你,我比你還大一歲呢知道不?我說你別打岔,我是學我爸呢,你就聽著得了。

我接著講:1960年,那時候還沒有你呢。講到這兒,我看大勇一眼,他點了點頭,聚精會神的樣子。我想,這還差不多。

我繼續往下講:那年過年,我就是想要吃肉,已經一年多沒沾過肉星兒了,饞哪。可是哪來的肉呢?全屯子也找不到一家殺豬宰羊的,連雞鴨鵝都死絕了,人沒餓死就算燒高香了。我爹,就是你爺爺,說老兒子要吃肉,爹就讓你吃上肉。你奶奶說,瘋了吧你?上哪淘換肉去!其實,我也就是隨便說說,也沒指望能吃上肉。年三十兒那天後晌,我媽,就是你奶奶,真的蒸上肉包子啦!我從外麵回來一進院兒,就聞到一股肉味兒!進屋一看,熱氣騰騰的,那個香呀!我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吸著,真好聞哪!我不停地吞著口水,肚子裏的饞蟲一個勁兒往上爬,壓都壓不住……那包子是凍白菜和大蔥餡兒的,我一口氣兒吃了八個。肉不多,但是有味兒,香。唉!我從來沒吃過那麼香的肉包子。

見我不往下講了,大勇一臉疑惑地問:到底是哪來的肉呢?

是呀,我第一次聽這個故事時也是這麼問我爸的。我爸說,當時,我家屋子裏有一窩耗子——知道什麼叫耗子嗎?我問大勇。大勇說知道,不就是老鼠嘛。我說對。

大勇瞪大了眼睛問,你是說,你爸吃的是……是老鼠肉餡兒的包子?

咋啦?你也想吃呀?

我的媽呀!大勇說,那……那能吃嗎?

我爸說了,如果他要是事先知道是耗子肉,可能也得犯尋思。他吃之前並不知道是什麼肉,聞著香,吃著更香。我爸每次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最後總是這樣說:1960年的肉包子,真香啊!

大勇歎了口氣說,那個年代,真苦啊!不過這回我心裏有底兒了,咱拿的包子你爸肯定會喜歡的。

到家後,我爸我媽見了大勇,很滿意,還一個勁兒誇我有眼光。後來,吃了我們帶回去的“狗不理”包子,我爸邊吃邊點頭,說好吃好吃。

大勇走後,我和我爸說起“狗不理”時,我爸說,好吃是好吃,可還是沒有1960年的肉包子香喲!

時間過得多快,如今我都當媽媽了。那天,我給喜歡吃“肯德基”的兒子講我童年時的事兒,我說,我上小學那時候,家裏窮,哪像現在有的是大米、白麵和肉蛋奶吃呀?兒子瞪大了眼睛問我,那你吃什麼呀?我說,苞米麵兒糊糊、高粱米飯,土豆白菜、白菜土豆,一天隻吃兩頓飯,餓了就嚼幾把苞米花兒。沒等我說完,兒子就興奮地說:“媽媽,你好幸福耶!”

“1960年的肉包子”的故事幾次來到嘴邊都被我咽下了。這個故事,我一直沒敢給兒子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