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浙江有個千島湖,它名揚四海,遊人如雲。
我們江蘇其實也有個類似千島湖的湖,這就是溧陽市境內的美卵湖。
“美麗湖”是我為它暫定的名,因為它實在太美了,主人們既然正在廣泛征求意見為它取名,我就送了它這麼一個既樸實無華又恰如其分的名字。
湖位於溧陽城南八公裏的釣魚台山山麓,環湖皆山,有馬鞍山、羊山、龜山、湖裏山等,都是天目山的餘脈。湖由老沙河及八條支流四十八條大小澗水組成,湖麵四十平方公裏,南北長,東西窄,若能從飛機上俯瞰,美麗湖當像一支巨大的人參娃娃。
我開始曾把它比作太湖,戲稱它為小太湖。因為站在釣魚台山山坡向南遠眺,真是碧波萬頃,水綠山青;再乘船一遊,便見湖中的幾個小島,其中一島呈烏龜狀,太像太湖中的三山了;還有一個半島,山頭向湖,逶迤至水,很像太湖的黿頭渚;再一山上綠樹成林,鬱鬱蔥蔥,又很像太湖湖畔的梅園,隻是規模都縮小了若幹比例,因此稱它為小太湖也還妥帖。但是我發現這兒的湖水碧清碧清,藍得像海水,綠得使人想起白居易的詞:“江南好……春來江水綠如藍”,想起王安石的詩:“春風又綠江南岸”。我一向以半個無錫人自居,常說些偏愛無錫的話,現在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兒的湖水比太湖水還美,美得像青島嶗山的水,美得像富春江、千島湖的水,美得使人想掏起一捧來喝,即使寫“太湖美就美在太湖水”的詩人任紅舉同誌來這兒,也會驚歎這兒的水已勝過太湖水的。水,生命之水,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水更重要?如果我稱美麗湖為小太湖豈不是
對它美麗的水太不“公”不敬麼!
我還曾把美湖和宜興的橫山水庫相比,因為它確確實實是一座水庫,這水庫修建於年至年,庫容一億多立方米。沙河流域地形由南向北傾斜,山髙坡陡,下遊為平原圩區,河道狹窄,常遭洪水侵襲,又缺攔蓄工程,以致常年缺水,旱澇二害一直緊緊纏住對革命作出重大貢獻的老區人民。因此黨和政府決心築壩攔水建庫,命名為沙河水庫。當你在長千米、高二十五米多、寬八米的大壩上邊走邊看時,你就會覺得它和宜興的也能蓄水一億多立方米的橫山水庫十分相似,可是當你乘船駛入湖中感覺就不一樣了。橫山水庫三麵有項,而從沙河水庫北岸下水後,便不見大壩,隻見迎麵而來的青山綠水了,這時你便會忘了它是水庫,而從感情上承認它是湖了。這湖不像陽澄湖、洪澤湖、長蕩湖、塥湖那樣有水無山,而是像太湖一樣湖邊有山,湖中有島,島上有山,可是太湖的山和島都比較遙遠,不少都是可望而不可即,而美麗湖的山和島卻近在咫尺,不用費太多時間便可舍舟上島或者登山,這又很像千島湖的布局了,故而我覺得稱它為小千島湖也未嚐不可。
但是,我們又何必東施效顰,嚼人家已嚼過的饃呢?何況美麗湖除山青水綠等特色外,還盛產一種大頭鰱子魚,沙河水煨大頭鰱魚湯,味道特別鮮美,已為中外許多美食家所津津樂道。中午,當廚師端上一隻比臉盆還大的砂鍋,裏麵盛了一隻特大的鰱魚頭,我們一個個都歎為觀止,嚐過魚湯和魚肉後再吃其他的菜便全然無味了,這更使我下定決心要叫這湖為美麗湖了。
據主人介紹,現在在美麗湖畔已陸續興建了飯店賓館、療養院、遊樂場、溜冰場以及湖裏山公園的臨水長廊、德澤亭和湖心亭等,還計劃在湖中的島上養鹿、養猴、植花種茶,讓美麗湖變得更加美麗。旅遊者已聞知這兒是一塊寶地,紛紛前來探幽尋勝,尤其是外國駐華的使節,在他們任期屆滿後都要來此一遊,嚐嚐這兒的大頭鰱魚湯。不過他們隻知道這兒叫沙河水庫,還不知道這兒叫美麗湖呢!
(海笑:著名作家,原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天目湖 世上流水並不總是“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的,你比如瀨水。一條瀨水撥開崇山峻嶺風塵仆仆逶迤而下,一進溧陽便一詠三歎流連不前了。在溧陽,山、水、人結構成三維的美。駭異於美,澄澈於美,純淨於美,山之間隙便長出眼睛般的湖泊來。蒼天都慨然把雙目留在世間,人類當何以自珍?
砂鍋魚頭 淨水出淨魚,民間俚語渾若禪佛哲學。天目湖的魚曾可以棍棒擊打。魚多,就扔魚頭。多扔可惜,久扔可惜,就有人煮。讓“砂鍋魚頭”一躍龍門身價百倍的是朱順才。狹麵長身,善歌唱,嗓音湖水一般清亮。當過兵,炊事兵,轉業還作廚師,仿佛前世注定的美食命。一道漁家菜肴,東至上海,上至北京,滿江南地請他。請他,他去。去則必帶兩件:一是天目湖水,二是天目湖魚。水必親備,船一葉,篙一支,撐漁舟,歌一闋,顯隱於山水之間。慕名而來的無論中外,且不乏京畿位尊權重者。於是,天目湖賓館每每成為江南國賓館。
狀元閣 在天目湖,插一支鉛筆長一首詩。湖畔一座石樓就像是種下一塊石頭長出來的,這尊石樓,被名作狀元閣。名作“閣”實實委屈了“樓”:素石為礎,墨石為脊,赭石為冠。遠觀近睹,皆生動靈秀渾若玉山。湖風過處,素石泠泠,墨石訇訇,赭石嫋嫋。篙行槳止、酒虧茶盈間,簷口銅鈴嘈切錯雜如珠玉迸濺。石樓三層,一層記古代狀元,一層記當代專家,一層記曆代學子。一個縣竟然出兩名狀元、擁有十位“兩院”院士,其中一位火箭專家在西昌航天城工作。為彪炳人才築樓,或恐國無二家。樓的重量是知識的重量。
采茶 集勞累與精細於一身的農活大約是莫過於采茶的了。攀援峰巒、跋涉峽穀每每十裏乃至數十裏。及置蛇皮袋於路前,肩背竹簍於身後,枝葉未觸,已然是赤泥兩腿熱汗一身了。采擷芽尖直如采擷性命。躬身、踮足、屏息、凝神,撮兩指似鳥雀之喙,捉芽根是輕不得力,重損肌膚,靈感盡在過與不及之間。作為動詞,“采茶”的“采”實在是文字的局促無奈。不是折,不是薅,不是掰,它是集進退、剛柔、疾徐、曲直於一身的瞬間藝術,這種藝術,如何是一個“采”字了得?芽尖放進花兜,花兜貼在胸口,避風雨,避光照,更避觸摸一茶樹之蕊,大山心尖上的肉哦。采擷之後,萎凋,殺青,揉撚,篩選,烘幹……得曆經整整十道工序。“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到金”,茶葉,綠色之金。烘幹就是炒製,是十道工序中的關鍵工序。得連夜炒,擱置稍過即會失水,即會發酵,即會前功盡棄。得分次炒,初“毛火”:不緊不慢,不強不弱,以柔韌茅草款軟炙灼。十成水分去其七成再上“足火”。“足火”則以硬柴烈焰把一口鐵鍋爆得叭隊地紅。無論“毛火”,無論“足火”,作品之得失成敗全在一隻手掌上。牢牢團住一把茶葉,撩撥、翻轉、揉搓。或指尖,或手心,或手臂,稍一不慎就是一個紫瘢。這種紫瘢,終生也褪不掉。
遊子吟 崇高之美不囿於時空,簡潔得隻有六行的《遊子吟》,不就是一篇永恒的藝術哲學?這首關於母親的史詩誕生在瀨水河邊。自天命始,孟東野在溧陽度過恥於饑寒、老於思念的五年。尊重母愛,珍惜母愛,溧陽把這首母親之歌刻在玉石上,立在廟堂裏。廟傾頹,玉殘斷,《遊子吟》以人心傳。沿著瀨水尋覓唐詩屐痕,卻見到一座陵園。碑曰:為掩護抗日戰士,一位母親犧牲在瀨水河邊。麵對墓碑我以淚洗麵:輕慢母愛、玷汙母愛、損毀母愛,人類將永作精神遊子。
金瓜子江南人壯懷激烈者當首推溧陽。伍子胥乞食於浣紗女子,素昧平生也並不打探,女子把飲水吃食悉數給了陌生人。感激但叮囑:今日事不足為外人道。走離十餘步,浣紗女抱石自溺一伍子胥不知道,溧陽是重信任於生命的。熱淚縱橫,以血寫石:十年之後,千金相報。過十年,伍子胥投三鬥三升金瓜子於瀨水之中。曆年來不乏撈得金瓜子者,撈得卻不他用,隻是換取香火供於烈女祠堂。三鬥三升金瓜子中,有一粒閃爍在縣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