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子 路發今初遇菡子的記憶是褐方巾,黃拷包,一雙洗得發白的大號解放鞋。走進縣委辦公室正掏介紹信,發今脫口而出:莫非您就是菡子?時隔二十年,發今還精心保存著兒子三歲時的照片。出自菡子手,背麵還用鋼筆寫著:“路遙遙,菡子攝”一孩子名叫路遙,那支老式自來水筆是馮雪峰送的。
家在溧陽茶亭鄉,祖父鐵匠,為太平天國打過戰刀。父親有月米店,不算殷實但渴盼平靜,得知女兒準備投奔革命,老人憤怒地從箱底拿出了盒子槍。延安之後,又去了朝鮮。年在上海作家座談會上周總理問:菡子同誌來了沒有?菡子起立應答,並被請到了前排。周總理說:中國的馬特洛索夫——黃繼光,就是菡子同誌在紛飛戰火中報道出來的。隨同毛主席視察安徽農村,一天一篇,六天六篇特寫,悉數成於燭光下。此生第一位舞伴是毛主席,菡子不會跳,毛主席帶她跳。常想故鄉,常回故鄉。在故鄉寫作,字字落地生根。大年初一到鄉下拜年,每家給她煮兩碗荷包蛋。麵對一桌荷包蛋,分不出眼淚和鄉情誰更燙。寫稿,也焚稿。突逢婚變,痛定思痛,一張紙一張紙燒過十萬字的兩地書。火焰在地,灰燼在天,冰與炭往往結伴前行。
(趙愷:著名詩人,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走進溧陽天目湖賓館,看見一段介紹“砂鍋魚頭”的文字,說道年月,曾有七十五個國家的外交使節來到此地,品嚐魚頭湯之後讚不絕口,雲雲。巧的是年我在江蘇省外事辦公室工作,是那個大使參觀團的隨團工作人員。我這個人對美食不感興趣,魚頭湯的滋味到底如何,我沒有印象了,倒是水庫工作人員現場打魚的表演,讓我至今曆曆在目。那一網板凳長的鰱魚,撲打著,蹦跳著,被民工們抱著、夾著、拖著弄上堤岸。在十月的陽光下,湖水浪花四濺,魚身鱗光閃爍,表演者和觀望者群情興奮,實在有著太多的喜劇效果。古人說,水清則無魚。天目湖的水豈止是清呢,簡直就是透明了,從湖麵到湖底一目了然。這樣的水中竟然能生長出如此碩大而著名的鰱魚,簡直是一件令人稱奇的事情。
兩次遊天目湖,中間隔了二十年的漫長歲月。昔日荒僻簡陋的庫區,如今已經發展成了國家級的旅遊勝地。山有些變化,因為造了賓館和景點,有了人間煙火,不似從前那樣寂靜,連山體都變得嫵媚和柔軟起來。水沒有變,依然是清,依然是純淨,近岸處淺波蕩漾,看不見絲毫的雜質和漂浮物。時令在冬天,沿湖的碎石路邊枯草萋萋,草叢中鬼頭鬼腦地埋伏著許多荊棘,一次又一次,棘針就像一隻頑皮孩子的手,猝不及防地抓住遊人的衣褲,讓你走又不行,留又不是。向陽的湖岸上,迎春花已經早早開了,一片一片的金黃,弄得人不知眼下是冬還是春。是天目湖的地氣比別處都暖,催得花朵們耐不住性子,還是本地的花兒好勝心太強,非得酷冬裏鬧出一些動靜?
湖底不見色彩斑斕的卵石,隻有黑色的泥土和深灰的瓦片。有卵石倒不見得好,感覺上就比較人工和花哨了,和天目湖的質樸不相吻合。還是泥土和瓦片比較家常,有點像穿藍花衫的鄰家女孩,隨隨和和,大大方方,讓你從眼睛到心裏喜歡,很舒服很輕鬆的喜歡。同伴們一路行走,一路比賽打水漂,高手是葉兆言,也不見他手中的瓦片有多特別,颼地出手,瓦片便貼著水麵悠悠地滑過去,多的時候能有十幾二十幾個旋。微微西斜的夕陽下,瓦片在湖麵舞蹈回旋的姿態真是漂亮啊,那樣輕盈和飄忽的身形,恐怕也隻有芭蕾女孩的足尖舞可以一比。
更遠處的湖麵,有星星點點的黑影,那是天目湖的野鴨。據說湖中還有個鳥島,近島處有沙鷗和鴛鴦無數。我們這次沒有上島,無緣一見。好像宋代詞人張孝祥有一首《西江月》,其中一句“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說的就是天目湖美景。同是湖鳥,沙鷗和野鴨的飛翔姿態有何不同?我想不出來。我感覺湖中野鴨起飛的那一刻是很美的畫麵。它們
好像遵循著某種長幼秩序,一隻接著一隻從湖麵倏忽而起,像一長串連在紙上的紙鶴。它們的頭頸一律優美地伸向天空,與湖麵形成一個漂亮的夾角。夾角以多少度為宜,何種形態最具美感以及能夠最輕最省地擺脫地心引力,到達它們渴望的自由翱翔狀態,這應該是它們世世代代琢磨的事情吧?然後,你就看見由它們的腳蹼帶起的水滴斜斜地落進湖中,映著冬日陽光,儼然一條騰空而起的亮閃閃的光波。再然後,它們的翅膀會微微傾斜,頭頸也跟著轉過來,繞起飛點盤旋一圏,仿佛與湖水臨別時的彬彬有禮的告別。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紳士,因為再過不久,覓食或者遊玩盡興之後,它們不還是要回到這片清碧的湖水中嗎?這樣的靜謐,這樣的清潔,這樣的疏朗和開闊,世上還存在多少如天目湖一樣的好地方?
我的家鄉也有眾多的湖泊,春夏之際,岸柳依依,還算得有些趣味。但是家鄉是平原,隻有湖光,沒有山色,少了許多做背景的東西,自然就不夠豐富。前不久曾有機會去台灣日月潭一遊。日月潭名聲在外,或許在台灣算得一景,若放到大陸,實在不過爾爾。再之前在歐洲生活過也遊玩過,歐洲的很多湖泊中喜歡放養天鵝,天鵝固然漂亮,卻實在過於雍容華貴,弄得那些湖水都染上了奢靡之氣。人心情好的時候,還覺得可以親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感覺浮華得過分,亂上添亂。生平最喜歡的一個湖泊,是西藏的納木錯,那樣聖潔的山峰和湖水,根本就是地球之外的一個存在,完完全全非人間的勝景。去那樣的地方太遠也太險,不是平平常常心念一動抬腿就到的事情,所以說來說去,倒還是天目湖來得隨意和家常,想到了,就可以去;住下來了,就可以身心放鬆。在如今的時代,放鬆是一件多麼叫人向往的事啊。
(黃蓓佳:著名女作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汽車駛進天目湖旅遊度假區的牌樓之前,空氣中已經可以聞見典型的帶有青草與泥土香味的鄉村氣息,這在到處聳立著煙囪的蘇南鄉村已是一種難得的風味,假如不是矯揉造作的城市人腔調,那麼令人愉快的旅遊第一元素就是這種美好的空氣,這是確鑿無疑的。
賴調 因此住進水悅山莊時的心情也便美好了。
水便是名聞遐遂的沙河水庫的水,不管是人工的水還是自然的水,有水便秀麗,有水樹也就長得蔥蘢,把紅瓦白牆的房子蓋在水邊樹下,如此構成了我們人人熱愛的風景。
水悅山莊的風景亦如此,不出人之意料,但黃昏時打開臨水一側的窗戶,
看見夕陽在水與樹之間緩緩黯淡的景色,你不由得會為她發出某種含糊的驚歎聲。
砂鍋魚頭則更令人驚歎了,我平素不喜魚湯,但砂鍋魚頭的美味不能簡單概括為庸俗的魚湯,它是天目湖附近人們天才的創造物,是因地製宜物盡所能達到的極致,你想想那些香菜末,放在乳白色的湯中,不是神來之筆嗎?
我現在懂得了鰱魚頭湯加香菜的好處,但我是永遠煨不出這鍋湯的,因為所有的沙河魚頭湯必須選用沙河水庫出產的魚頭和沙河水庫的水。
(蘇童:著名作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秋冬之際,我應文友之邀去了溧陽。這些年,我在全國各地遊了很多地方,但靠在我第二故鄉金壇隔壁的溧陽卻從來沒去過。細想來,總覺得那兒靠得近,什麼時候都能去。再深究內心,說實在的,也是覺得溧陽和一般的縣級市沒什麼兩樣,想不出有什麼名人襯托,也想不出有什麼古跡可覓。
來溧陽,少不了遊天目。朋友這麼說,我也這麼想。我原聽說,天目湖也就是沙河水庫。水庫嘛,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片地方四麵圍著山頭,中間蓄著水。到我站在天目湖邊的時候,我看到的是連往天邊的水,中間圍著一個個山頭。天正下著若有若無或飄或止的細雨,把遠處的山和水都連成了淡青色的一片,而眼前的水卻越發顯著如翡翠般的清碧。坐汽艇遊湖,遠遠的前麵一排黑點連成了線,線上的黑點沉浮搖曳,汽艇水波蕩過去,慢慢地黑線一頭貼著水麵浮起來,整個黑線扯上了水天,又化作了一個個黑點,向遠一點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