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知縣一聽,臉上不由得變了色:“這麼說,此次這個盜賊將那羊皮縫的假人拋上閣頂,就是為了破壞這閣頂的機關羅?”
封捕頭說:“是啊,更糟的是,沐把總手下的那些兵勇們不知底細,胡亂射出的那些箭,恰好幫了這盜賊的忙。那些箭觸動了閣頂上整個機關,使六條金龍嘴裏的箭鏃都射完了,再也起不到保護閣頂寶物的作用了。”
“這,怎麼辦呢?”鬱知縣憂慮地說。
“不要緊,到時總有辦法的。要知道,定風葫蘆裏的珍珠不是那麼好弄到手的!”封捕頭目光炯炯,若有所思地說。
一眨眼十多天過去了,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而且再也不會發生什麼似的平靜。封捕頭也帶著一班人押送一筆官銀到省城去了。然而,就在這一天夜晚,夜色如墨,魁星閣上神秘的黑影又出現了。
隻見這條黑影跟第一回來的人一樣,身束緊身夜行衣,頭戴玄色頭罩,腳蹬軟底快靴。他從魁星閣西邊的屋頂上飛掠而來,到了魁星閣下時,潛伏在一片陰影裏,靜靜地細聽了半天,確信沒有任何動靜之後,便一個蛟龍出海,縱身上了第一層閣簷,不待站穩,又是一個仙鶴晾翅,雙手一展,單足一點,又上了第二層,然後再一個燕子穿簾,輕輕地上到了閣頂。好家夥!隻見他一個金雞獨立,穩當當地站在閣頂翹起的飛簷尖上,手稍一動,拋出一樣東西,隻聽“篤”的一聲,正擊在定風葫蘆旁邊的一條張嘴的龍身上,但那龍如泥塑木雕,毫無動靜,黑影得意地笑了。
接著,隻見他一個飛躍,落下時,雙腿正好盤在一人高的定風葫蘆上,就穩穩地坐定了。定風葫蘆乃是生鐵鑄就的,葫蘆嘴上有一個雞蛋大小的口兒,據說是為承接日月之精華、上天之甘露而開的。然而,此刻星月皆無,夜黑如漆,怎能看清葫蘆裏麵的東西。隻見黑衣人取出一火折,迎風一晃,便點著了,放在一個小小牛角罩裏,用一手掌掩著,另一手則取出一麵鵝蛋大小的銅鏡,放近那葫蘆口,借這銅鏡的反射,恰好把牛角軍裏的火光照進葫蘆裏。於是,便能把葫蘆肚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黑衣人借著這光朝裏麵一張望後,兩眼便閃出狂喜的光彩。他看見裏麵的東西了。
可是萌蘆口這麼小,是不可能將手伸進去的,當然也不可能把葫蘆倒過來。黑衣人顯然是早有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取出一個又長又細的竹管,一頭銜在嘴裏,另一頭伸進葫蘆肚
裏,憑著那一縷光照著,他對準裏麵的東西一戳,然後輕輕提了起來,果然,一顆碩大的珍珠滾到了他手裏。原來那根竹管頭上有一團很黏很黏的黏膠。
就這樣,十八顆珍珠都到了他的懷裏。黑衣人長長舒了口氣,正準備收拾好東西離去時,卻聽得夜空中一聲喊:“呔,哪裏走!”
一個矯健的黑影飛躍了上來,一對虎頭鉤帶著淩厲的勁風朝他掃來,原來竟是雙翅虎封捕頭到了。黑衣人大吃一驚,兩手一揚,把那小銅鏡和牛角罩燈當作暗器“嗖”地打了出去,趁封捕頭急忙收鉤遮擋時,他已經一個倒翻跟頭,離開了定風葫蘆,站到了閣頂的簷脊上了。在此同時,他在腰裏一摸,一條雙尖索鏈槍已經到了手裏,立刻呼呼地施展開來,抵禦封捕頭的虎頭雙鉤。
隻見那虎頭雙鉤舞成一團寒颼颼的白光,真是滴水不透,步步逼進,若是被碰著磕著鉤著削著絞著紮著,不死也沒了胳膊大腿。可那條雙尖索鏈槍恰如一對吐著舌頭的毒蛇,毫不畏懼,見縫就鑽,見隙就攻,見空就咬,而且來勢凶猛,銳不可當……
黑衣人和封捕頭在閣頂的方寸之地上進退攻守,不僅雙手不敢有一絲懈怠,就是腳下也步步留神。因為閣頂陡險無比,隻要稍一不慎,就會跌落下去。如此打了二三十個回合,隻見封捕頭手中的雙鉤漸漸有些疏慢,氣喘籲籲,顯得力不從心。
黑衣人看準了一個空子,手一抖,一個毒蛇出洞,那索鏈槍頭便“刷”地朝封捕頭的咽喉刺去。封捕頭見遮擋不及,上身急忙往後一仰,那明晃晃的槍尖便貼著胸膛飛過去了。說時遲那時快,不等封捕頭還招,另一支索鏈槍頭卻已閃電般緊隨而來。這一連環招又狠又毒,隻聽“啊呀”一聲,封捕頭左肩被刺中了一槍,不由得踉蹌了一下,便一個倒翻,跌了下去。
黑衣人冷笑了一聲,聽聽沒有什麼動靜,便也一躍而下,待到半空時,他驚叫一聲:“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往下跳的時候,從第二層閣樓窗裏,陡地撒出了一張大網。原來封捕頭早已布置宗四和另外幾個捕快在這兒等著了。不料,黑衣人功夫非同一般,眼看他就要掉落在網裏時,他卻手一揚,把那根索鏈槍拋出,“噌”的一聲,一頭正好釘在閣頂的木鬥拱上,他整個人便拉住另一頭懸在半空中,然後他一個魚躍,避過那張開的大網,跳到了第三層簷上。
正捂住左肩的封捕頭一看情勢不妙,喊一聲:“快追!”宗四和幾個捕快趕緊丟下大網,拿起刀劍,躍下魁星閣,急追上去,可是黑衣人身姿何等輕捷,眼看距離越來越遠了。
就在這時,卻見在黑衣人前頭竄出一個人影,手持一根奇異的武器,長長的,和一根扁擔差不多,“呼”的一個老樹盤根,朝黑衣人掃去,黑衣人急忙躍起躲避。沒想到那人影卻在半路上變了招,一個長虹貫曰,由橫掃變直擊,正中黑衣人的膝蓋骨。“堆察”一響,膝蓋骨被擊碎了。黑衣人應聲跌倒在地。正好宗四等人趕到,急忙用繩索緊緊捆住。抬頭看時,剛才那個
手持扁擔樣兵器的人,卻巳經不知去向。黑衣人被押到了縣衙。
鬱知縣說:“快把他的頭罩打開,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人?”
封捕頭笑著說:“假如我沒猜錯的話,他還是我們的熟人呢。”說罷,一把扯去了黑衣人的頭罩。鬱知縣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啊,是沐把總!”
封捕頭說:“在黑衣人第二次夜探魁星閣時,我就已經有了疑心,於是就暗中進行了細査,發現沐把總原先就是綠林中的盜賊,後來改名換姓用錢買了個官職,當上了把總。他早聽說魁星閣上有寶。第一次,他派了個親信上去盜寶,他在下麵望風。沒想到那親信被閣頂上機關射出的銅箭鏃擊中。他怕被人認出,因此急忙割去了那人的腦袋。
“他親信的忽然失蹤,引起了我的懷疑。第二次,他布置了弓箭手在魁星閣周圍,自己卻扔了個羊皮袋吹成的假人上去,引得箭如雨發,觸動閣頂上的機關,使那六條龍再也沒有箭鏃可射,這樣就除去了盜寶的最大障礙。當我去時,他恰好已經換好衣服出現了。真是做得天衣無縫啊!但是他卻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沒有換去那雙夜行靴,雖說遮在箭袍下,還是被我一眼看到了。於是,我就故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假裝接受了押解官銀去省城的差使。其實,走到半路,便已返回,潛藏在魁星閣裏已經幾天了。”
沐把總聽到這裏,恨恨地說:“嘿,要不是半路裏殺出個人來,憑你們這些人,還是拿不住我的!也罷,也罷,我辛苦了一場,這十八顆珍珠卻歸了你們!
宗四從沐把總的懷裏掏出那包珍珠,送到鬱知縣跟前,鬱知縣打開一看,一顆顆都有龍眼那麼大小,真是稀世珍寶啊!可是一旁的封捕頭卻哈哈大笑起來。
“老前輩,你笑什麼?”鬱知縣不解地問。”這些珍珠全是假的。”封捕頭拿起一顆珍珠往地上一丟,隻見那珍珠立刻摔成了幾瓣。原來外麵塗了一層珍珠樣的釉,裏麵是石育做的。”也許,閣頂上根本就沒什麼珍珠。”站在一邊的沐把總聽了,氣得差點暈了過去。
過了兩年,鬱知縣見縣學館實在破敗不堪,決意要進行一番擴修,可苦於沒有資金,於是便出榜募集。
榜才貼出一天,封捕頭便急匆匆地進來說道:“大人,修學館的資金不用募集了,已經有了!”
“有了?在哪兒?”鬱知縣又驚又喜。
“就在魁星閣頂上!”封捕頭說著,一指堂外,夕卜麵站著的競是那個挑水啞巴。隻見挑水啞巴手裏捧著一幅發黃的絲絹,鬱知縣接過一看,上麵寫著:“後人若有心為地方興學,可取魁星閣頂之珍寶作資財。”
挑水啞巴打著手勢,讓鬱知縣和封捕頭一起跟著他去。來到魁星閣,上了閣的最頂上一層閣樓,隻見那六根柱子上分別有六條張著嘴的木龍,正南麵有一對楹聯:剛日讀經,柔曰讀史;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挑水啞巴分別在“讀”和“樹"兩個字裏麵的一點上輕按了幾下,然後便用一個布袋在木龍下接著,隻聽“塔塔”幾響,從那六條龍嘴裏果然吐出了十八顆晶瑩碩大的珍珠。
“這麼說來,那天擊倒沐把總的就是你了。”封捕頭恍然大悟。啞巴笑著點點頭。
原來,挑水啞巴的父親就是那位建閣富紳的親信管家,他接受了主人臨終時交給的護寶任務,並把這任務和一身武藝傳給了耳聰目明卻不會說話的啞巴兒子。
不久,一座嶄新而堂皇的學館就建起來了。
誰知,那隊官兵竟然沒有來追趕他們,隻是“嗖”的一聲,放了一隻紅色的焰火。那焰火如同一支閃亮的箭一樣,直衝夜空。這支紅色焰火一起,位於那城中心的七層磚塔鎮龍塔的最髙一層上,仿佛是像呼應一樣的,隨即也放出一支黃色的焰火來了,不過它是橫著放的,正對著紅色焰火發射的地方。不用說,這是給城裏的其他地方的官兵指示追捕的方向。
餘人龍一看這情景,心中一驚。不好,看這樣子,這吳州城裏似乎早已有了安排,不用片刻,官兵馬上就會團團包圍過來,這可如何是好?
果然,當他們剛衝出那條小巷,來到另一條大街上時,大群的官兵已經從街的那一頭衝過來了。”怎麼辦?跟他們拚了吧!”朱慶叫道。”不,我們不能硬拚,要想辦法。”餘人龍鎮定地說。”對,我們還有這端康在手中,他們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陳佑民說道。
這時,清兵已經越來越近了。在火把簇擁下,為首的騎著一匹髙頭大馬,黑紅臉大胡子的武官,是本城的都統,滿族人戈圖魯。
陳佑民大聲說:“聽著,閃開,條路,讓我們過去,要不,我們就把你們的巡撫宰了!”說著,將那匕首頂在端康的脖子上,一步步走向前去。
不料那戈圖魯卻紋絲不為所動,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你要宰他,就盡管宰好了,要想讓路,可辦不到!”
端康一聽此話,可嚇壞了,掙紮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休想溜過去的。”戈圖魯很自信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是說,他們還在吳州城裏!”劉儒帆點點頭說,“戈都統,傳令各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開門,不準放出一個人!傳令城牆上的兵勇,增加崗哨,加強戒備,不能有半點鬆懈!調動所有官兵、進行全城大搜査,像篦頭發一樣細細地第—遍!我就不信,這幾個甕中之鱉,能逃到哪幾去!”
瑞康一揮手說:“人手如果不夠,把我帶來的親兵中再調一百名歸你指揮!”
“喳!戈圍魯打了個千,急急去了。
“大人,我看您是否先去休息一下吧!”劉儒帆見端康臉色很不好,趕緊關切地說道。
“不,我們還是在這兒再等等。這餘人龍一幫逆黨不抓到手,我哪能安得下心來?”
“是,是。”劉儒帆也就不敢再多言。
盡管他們不斷派人出去打聽消息,可是一撥又一撥的親兵回來,總是說:"正在搜查中,還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折騰了整整一夜,把個吳州城幾乎翻了個遍,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戈圖魯及撫台手下的那個親兵把總,一起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端康氣得大叫:“飯桶、笨蛋!”而劉儒帆也十分惶惑,他搓著手,心神慌亂地念道:“難道說他們是長了翅膀,飛出了城?可就是從天上飛過去,也會被守衛的兵勇看見的嘛,難道他們遍真有土行孫的本領,用地遁法鑽出了城?”
劉儒帆這一說不要緊,可提醒了侍立在一旁的他的親信師爺白無常了。白無常俯到劉儒帆耳邊說:“大人,說不定,他們就是從地下鑽出城的呢!”
“什麼,你說什麼?”劉儒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端康也皺著眉頭說:“白師爺有什麼高見,盡管說出來不妨。”
白無常聽撫台這麼一說,便諂笑著說道:“既然撫台大人吩咐,小人就大膽直說了。聽這吳州城裏的老人們傳說,這吳州城裏,有一條秘道,可直通到城外二十裏處的太湖。”“秘道!”端康一怔。
“是的,大人知道,在我吳州城外就是延綿幾十裏的惠龍山,那山從太湖邊起一直伸到吳州城腳下。聽說,當年朱元璋攻打吳州城時,因這城髙牆固,久攻不下,太湖水寇頭目赤蛟王便來獻上一計。原來,赤蛟王曾偶然發現在惠龍山山腰中有一天然溶洞,此洞從太湖邊可一直通到吳州城下。朱元璋便依照赤蛟王之計,在那洞裏又秘密挖掘了一條地道,此地道一直通到吳州城裏。這麼一來,朱元境的兵馬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太湖裏一下子就進了吳州城。”那白無常搖頭晃腦地說道。
端康聽了,麵色陡變,不禁問道:“此事可當真?”白無常低頭說:“當真不當真,小人不敢說,因為此事曆來隻是口口相傳,並無史籍記載。”
劉儒帆想了一下,也說:“大人,此事卑職也有所聞。卑職到任之後,查閱吳州府誌時,曾記得有過這麼兩件蹊蹺的事情。”
“且說來聽聽。”
“府誌上記,道光年間,有一回,吳州城內一位退職禦史祝壽,突遭眾多強人搶劫,幾十箱金銀財寶被搶劫一空,官兵聞報隨即出動,緊閉城門四出搜査,後來卻杳無蹤影。更出奇的是,同治年間,官府清剿太湖水寇,擒得賊首十餘人,正當綁赴刑場斬首之際,有數十人劫法場,當時城門早已緊閉,戒備十分森嚴,然而,這些劫法場的人及那些賊首,竟然一下子全都逃脫。”
“也就是說,他們是借這秘道進來,又從這秘道出去的了?”
“這就說不準了。”劉儒帆說。
“如此看來,這秘道之說果然不虛了。”端康說著,突然想到,這秘道說不定就在自己的腳下,那些革命黨人說不定隨時都可能進來殺了自己,不禁背脊上一陣陣發涼。他趕緊問道:“那麼,有誰知道,這秘道口在什麼地方嗎?”
白無常搖搖頭:“從來沒有人知道,據說這是太湖水寇的胃之秘寶,曆來隻有一兩個人知道,而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使用這秘道。”
“既然這秘道是太湖水寇的秘寶,可這一回,怎麼會讓這痤逆黨利用它逃了出去呢?難道他們之間已結成了什麼聯盟?”劉儒帆緊鎖眉頭,說道。
“是呀,這太湖水寇乃區區草莽,不足掛齒,倒是這逆黨,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果再讓他們掌握了這條秘道,那對我們威脅可太大了!”端康不由憂心忡忡地歎道。說到這裏,他突
然想到了一件事,“劉知府,那被抓住的逆黨羅清供出那筆款金的存藏之處了嗎?”
劉懦帆躬身答道:“稟大人,那羅清骨頭可硬了,雖用了各種刑法,他就是至死不招。卑職又不敢過分用刑,怕萬一整死了他,則一無所得。”
端康點頭道:“是啊是啊,不能讓他死,要想盡一切辦法,從他嘴裏掏出那筆款金的存藏之地來。”
劉儒帆說:“不過,此人可是死心塌地的一條硬漢,要想讓他自己說出這一秘密,恐怕實在太難。”他沉吟了一下,說道,“現在提到這秘道,我倒有了一個主意。”“什麼主意?”
“大人,您想,即使這夥逆黨當真能從這秘道中逃了出去,隻要他們沒有能得到這一筆款金,那麼,他們必然還是要來的,大人不是在他們身邊安插了位蝙蝠,嗎?我們不妨就借手中羅清這張牌,來個欲擒故縱”再次釣他們上鉤。”說著,他附在端康的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
端康一聽,不禁大喜,拍案叫道:“果然妙計!此計成功,說不定可將秘道、藏金連同餘人龍一舉全獲,真可謂一箭三雕!”
餘人龍在迷迷糊糊中醒來時,首先感到自己身上好涼啊。猛一掙眼,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一片剛剛拔尖的蘆葦叢中,有幾隻藍白色的小雀兒在晨光中嘰嘰地跳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