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聞一多把這首詩稱之為“宮體詩”,並且是“宮體詩的自贖”,從總的方麵講,應該是正確的。因為在此以前的宮體詩都是寫宮廷生活,寫豔情,許多都反映了宮中人的變態心理,內容空虛無聊。而張若虛的這首詩,從內容上講,通過對春、江、花、月、夜的描寫,寫出了人生、宇宙的大問題;詩的後半部分寫離人思婦,真實地反映了大量存在的客觀現實,反映了社會低層男女之間的正常心態,因而能激起社會的廣泛共鳴。在藝術形式上,這首詩既有宮體詩的特點,同時又汲取了南朝民歌宛轉、細膩、活潑的特色。文字美、形式美、情感美,這在唐代初年新的格律詩接近完成之時,確實是登上了一個高峰。因此聞一多說張若虛“和另一個頂峰陳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之路”。

專評落句論高低

唐代初年應製詩充斥詩壇。這應製詩是奉皇帝之命而寫的。宋之問(約656-712年)曾寫了一首《奉和晦日幸昆明池應製》,得到上官婉兒很高的評價,她說落句“猶陡健豪舉”,一時傳為佳話。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春像靈池近,淪波帳殿開。

舟淩石蛛動,查拂鬥牛回。

節晦螢全落,春遲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燒劫辮沉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 自有夜珠來。

唐中宗李顯複位以後,常宴集群臣,賦詩娛興。有一年正月晦日(陰曆月底那一天),中宗巡幸昆明池,在那裏高搭彩樓,設案評詩。中宗先令群臣應製,各賦一首,令上官婉兒品評高下。上官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她14歲人宮,為武後掌詔令。中宗複位後,封她為昭容(宮廷內的女官)。此人既能寫詩,又能評詩。當時應製的大臣,紛紛寫詩請上官婉兒品評,上官婉兒看過百餘篇,都不甚滿意,看後即從彩樓上拋下原稿,退回作者。在這些應製的大臣中,最有才華的可算沈侄期、宋之問,但他們二人呈上的詩稿,既不見品評,也不見退稿,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們急了,忙設法去問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拿著他們的作品,左看右看,總覺得二人功力相當,但皇上隻要一篇最好的詩來譜製新曲,所以一時定不下來。經過她反複比較,才覺得沈侄期的詩稍稍遜色,原因是這首詩的落句“微官雕朽質,羞靚豫章材”,詩意暢達,但“詞氣已歇”;而宋之問的《奉和晦日幸昆明池應製》一詩,其落句是。不慈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上官婉兒認為這兩句用於詩的尾聯,“猶陡健豪舉”,既有氣格,又有新意,所以決定將這一首列為優勝,拿去為皇帝作新翻禦製曲。

其實,沈、宋二詩也不過是用華麗典雅的詞藻描寫皇帝臨駕昆明池的盛況,為皇帝歌功頌德。詩寫得富麗雕飾,並未脫齊梁頹風。上官婉兒的評論有意不及全篇,她隻是抓住落句下其斷語。當然就其落句而論,宋之問的詩語俗意妙,意境鮮明,不拘常格,平易近人。比起沈侄期艱深冷澀的落句是要高出一籌。上官婉兒如此品評,可以看出她不凡的鑒賞之力。

名篇流行歌女中

唐開元中,詩人王昌齡(約698 ^757年)、高適(約702-765年)、王之煥(688-742年)三人以詩齊名,又是好友。有一天,三人共赴旗亭,賒酒小酌。席間,請了四個妙齡歌女來唱當時的名曲,以此助興。

王昌齡與高適、王之渙相約:“我們這三人久擅詩名,不分上下,現在請歌女來唱,若唱誰的名篇最多,就說明他的詩寫得最優美。”高適、王之渙點頭同意。各人開始傾聽歌者所歌。一個歌女柑節高唱了一詩《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這是王昌齡的名篇。歌女唱罷,王昌齡十分高興,於是引手畫壁,說:“一絕句”記下所唱的數字。

接著,另一歌女又唱,詩名叫《哭單父梁九少府》:

開籃淚沾臆,見君前日書。

夜台何寂竇,擾是子雲居。

高適一聽,這是唱到他寫的名篇,於是引手畫壁,說:“一絕句!”記了下來。

第三個歌女接著隨口唱起來,詩名叫《長信秋詞》:

奉帝平明金股開,強將團扇共排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擾帶昭陽日影來。

這首詩又名《長信怨》。漢成帝時,班婕好很受寵愛,後來趙飛燕得寵,班婕好為避其嫉妒,請求到長信宮奉侍太後。詩寫班婕好的怨情,但在唐代似有所指,因而廣為傳播。那歌女一唱完,王昌齡因是又唱了他的一首名篇,越發高興起來,又引手畫壁,大聲說:“二絕句!”

王之煥看到這三個歌女都不唱他的名篇很不服氣,他站起來大聲說:“你們這些人都是潦倒女伶,所唱的都是‘下裏巴人’,有什麼好高興呢?‘陽春白雪’之曲,俗物哪敢接近?”王之煥把王昌齡、高適的名篇故意說成是“下裏巴人”之曲,當然是席間的玩笑,所以他二人也毫不在意。王之煥挺身危坐,隻等第四個歌女再唱。等了一會那歌女還未開口,王之煥急了,便指著其中一個唱得最好的歌女,說:“請這個女伶唱吧,一定要唱名篇好詩。”王之煥說完,那歌女就從容不迫地放開歌喉,唱道: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初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歌女一唱完,三個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歌女們不解其故,問道:“不知諸位先生為何聽後如此大笑?我們是否唱錯了?”王昌齡站起身來,急忙解釋道:“不錯不錯,你唱的是王之煥先生的名篇《涼州詞》1"王之煥更是高興,他也引手畫壁,記下了“一絕句”。

歌女們見這三位詩人每唱必記,好生奇怪。她們隻知道自己所唱都是名篇,本不知作者。可是唱來唱去,全是他們三個詩人的作品。這說明這三位詩人的絕句在當時的歌女中十分流行。寫到“意盡”即可收筆

祖詠(699-746年),洛陽人,開元進士,與王維相友善,今存詩36首。

唐玄宗開元初年(731年),祖詠參加科舉考試。科舉考試既考策論,也考詩賦.祖詠參加的這次考試,由試官命題,其詩題為《終南望餘雪》,而且限用官韻,一般至少要寫八句四韻,或十二句六韻,要求寫五言排律。這次考試,參考的考生都希望其詩寫長一點,以求好評。唯有祖詠進考場不久就交卷了。考官感到奇怪,拿過祖詠的考卷一看,清清楚楚,僅是四句詩二十個字。詩寫道: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霧色,城中增幕寒。

這顯然不符合朝廷規定的應試格式,於是問祖詠:“為何隻寫四句?”祖詠從容回答:“意盡。”意思是這樣的詩題,隻用四句二十字即可把意思寫盡。既然詩意寫盡,所以就交卷了。

祖詠這次應試,由於寫詩不合規格而落榜了。但這首詩從唐代以來,卻為人們所稱道。原因就是這首詩言簡意賅,句句寫出景物的特色。

依題意,這首詩實際是寫在長安城望終南山的餘雪。詩的第一句寫終南山的位置和秀美。第二句寫遠望山嶺的高峻,突出積雪尚在高嶺之上,這就寫出了終南山的雪景的總貌.第三句寫山間的傍晚,雪停天晴,陽光斜射林梢。作者寫出了雪的形象,也寫出雪的內在精神。第四句總寫觀雪者的感受。作者又用“增暮寒”落實一個“望”字,再回扣詩題,使終南山餘雪皚皚的景象全盤托出,餘雪的意境也全然突現,作者“望”中的情感寓含其中。這四句確是把終南餘雪之景寫盡了。既然“意盡”,又為何不提前交卷呢?“一”與“半”的故事

古人寫詩作文,常為斟酌盡善,一字不苟。清代褚人獲《堅瓤七集》卷四記載這樣的故事:唐代詩人高適(約702“年)在兩浙任觀察使,一次路過杭州的清風嶺,題了一首詩:

絕嶺秋風已自涼,鶴翻鬆落濕衣裝。

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草徽開竹房。其後高適閱稿,想到月落之時,江水隨潮退去,那隻有半江水了,因此想改“一”字為“半”字。後來到台州辦完公事,複登僧舍,取筆改前詩,那和尚對他說:“前月有一官路過此地,稱此詩極佳,隻是‘一’字不如‘半’字好,他已把詩改過了。”高適大驚,問是何人。那和尚說:“是義烏的駱賓王啊。”和尚說到此,深有感觸,最後還意味深長地說:“可見古人作詩,斟酌不苟,即使一個字,也要求盡善盡美,隻是識見有遲有快罷了。”這裏說的是高適、駱賓王改“一”為“半”的故事,但說明古人寫詩作文,態度極為認真,就是一字不妥,也不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