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喜歡看周星馳的片子,但不喜歡看他近年在內地的“火”。那裏麵有股子邪氣,來自無聊擁夏的邪氣。
電影就電影,搞笑就搞笑,沒事兒瞎掄什麼後現代!這就是中國所有文化人和沒文化人共同的虛偽。你喜歡一個東西,它本來沒什麼偉大意義。可你怕這樣辱沒了你,非得給它發明一什麼意義,否則便會覺得憋屈。有意思的是,內地時尚界為周星馳發掘意義發掘得實在晚了點》,因為你們是在你們的偶像走了許久下坡路之後,才發現他是多麼的“後現代”與“反文化”自從1997年推出《算死草》之後,周星馳已有三年沒有好片子問世,拍出來的東西一部比一部臭,觀眾笑得比哭還難看。
有次翻一本周星馳親自作序的書,把我高興壞了,裏麵有一論文,叫《周星馳現象研究》,寫得巨學術,還分了好幾節
1引言:周星馳與無厘頭影片
2社會閱讀模式:無厘頭意識透視
3娛樂模式:疏離式的喜劇色彩
(1)喜劇情景設置
(2)對武俠片的疏離式利用
(3)對警匪片中“白馬英雄”的疏離式利用
後來翻到書尾,發現原來編書的人是北大的。嘻嘻,難怪。
更有意思的是周星馳本人,將錯就錯,半推半就,先表個性“我拍片子當然第一是要有人看,要人看完了笑,直到在這個逗人笑的過程裏麵,發現有些思想是不吐不快的,才把它說出來。我是不怕大家說我沒有思想的,但我怕大家不喜歡我。”接著卻又玩起祥和來“當然,不同的人喜歡我的方麵不一樣。比如寫這些文章的內地大學生,他們是一定要你有思想才喜歡你的。很高興,他們不僅分享我的笑料,也願意和我一起思考。”思考個屁呀,十足的江湖藝人走場子的客套話。我不知怎麼又想起金庸,當提到學院裏的老少白癡奉他為“大師”時,老查好像也是同樣一副謙和嘴臉。其實心裏麵早就屁顛屁顛了,且一麵偷笑一麵暗罵:這群凱子!
其實五六年前就有人拿星仔說事。不過好像是南方一幫影圈的人,當時在上海還是哪兒弄了一個研討會,說要研討周星馳的無厘頭表演。我從報紙上看到了這條消息,會議主辦者口氣還算實誠,大意說周星馳的電影雖然市民氣十足,不是什麼高格調,但人家能掙來票房,還是值得認真對待的。明擺著是將周星馳作為研究港產商業片的標本。沒曾想這兩年一格調一品位,周星馳也儼然一新人類新風尚的代言人了,成了星爺。老王朔特憤怒零點樂隊說港台文化的到來是一場新文化運動,我估計那幫小患子用來說事的資本除了流行樂那套玩意兒外,肯定就包括個周星馳、成龍什麼的,後現代嘛,不就是瞎整?
市井的玩意我喜歡,插科打渾的東西我也喜歡,這是我熱愛周星馳、趙本山、馬三立的根本原因。學院裏的人過去把這些歸為民間文化、市井文化,我覺得無聊,沒意思。喜歡俗東西不至於就這樣可怕吧,非要找補回來。“市井”就是沒文化,充其量也就是一種小機智,對廟堂規矩的小仇視,頂到頭兒給道貌岸然和說教者添點兒小惡心,還能怎麼著?泄火而已,過癮而已,你以為它能真有什麼偉大的顛覆和反叛嗎?像周星馳這類人,骨子裏,對廟堂的唬人的東西其實是極向往的。不然他幹嗎把個人得的那些獎寫那麼全。他難道不知道對於影迷來說,他周星馳的名字要大於任何獎項?所謂獎,還是演員自己記掛。尼古拉斯凱奇有次說周星馳的美國同道金凱瑞時說:“他想成經典人物《指得奧斯卡獎》都想瘋了。”這說法我能理解。同理,我也能理解為什麼當年侯寶林總強調自己是大學客座教授、“語言大師”。
還是我前麵提到的那本捧星爺的書,有一半篇幅,搜羅了眾網蟲克隆《大話西遊》的文字,模仿得一塌糊塗,了無創意,徹底的弱智沒頭腦。可你猜周星馳怎麼說,“我要是有這樣的編劇就發財了。”哇,太會籠絡Fans了。老大,難怪你是我們全中國的偶像《嘔吐對象》!兄弟我對你的敬佩此刻真是“宛如滔滔江水……“
戲子就是戲子。這本不要緊,要緊的是總有一些人熱衷於胡亂升華,那就違規了,類似的例子,還有嚴家炎那一茬人對金庸的追捧。我也納悶,為什麼中國這路熱鬧的急先鋒裏總有北大人攙和?他們倒是真有奧運精神!
周星馳的電影已三年不靈。
記得有次記者采訪,星爺說,我現在也在看我原先的電影,、看它們為什麼會令人發笑。他肯定沒有想到,內地這場周星馳熱本身就是一部絕棒的無厘頭大片。所以說,他的想像力已經完啦。
沒有電視,沒有廣播,辦公室裏新裝的電腦又始終不能上網。我發現我現在已很難適應這樣古典的生活方式了。但即便如此,這仍不妨礙我對一些事不斷地產生想法。比如最近大夥兒狂罵的章子怡紅唇獻吻成龍事件。
首先說,我對這場率先由香港狗仔隊掀起的“章成鬧劇”很不感冒。這種媒體對女星的仇視和敵意早在劉曉慶那個年代就有了,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劉大姐”遭敵視是因為三點:人紅、愛講三八話、後來又有了一些錢。小章則隻是因為一點:以年輕和乖巧興風作浪。
可後者在我眼裏是沒錯的:明星不就是個要靠不停興風作浪才能“做大”的行業嗎?這種興風作浪不僅表現在舞台和銀幕上,其實也表現在生活中。不然老百姓憑什麼捧你場、人氣又怎樣飄升?再者說,以小章的容貌、 目前資曆,即便演技再好,想成為被傳媒追捧的巨星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同代的周迅倒比她更有條件。所以聰明的小章才起勁地做秀,總把大家的想像力往熱鬧處領。這種事你看不慣不理她就完了,何苦道貌岸然外加幸災樂禍。一方麵是與做秀者合謀要發新聞財,一方麵又卻要滿口仁義道德,好事和道理全讓幾枝禿筆杆子占全了,這世界真叫悲慘。
不過好在章子怡明白勤奮的用處,所以“維聞”之外,演戲的實力照舊不容忽視。其實如果對比一下她和鞏俐的出道影片,應該說她演的“母親”還是比鞏俐的“我奶奶”要亮麗得多!小章隻不過錯在高估了香港狗仔隊的選才眼光,並低估了成龍大叔的號召力。錯進錯出間,戲也就漸漸出位了。可是吻幾下就吻幾下,有什麼要緊,又不是有誰得了口蹄疫,那麼嚇人。
章子怡是個好同誌,她那些幼稚的小狡猾甚至有些可愛。這是我的感觸。
再有一點是,女人確實不容易。即便是一個熱衷於做秀的女人。
最後奇怪,這些婦道人家怎麼會瞧上成龍這麼難看的老男人?要知道當初我偶像古龍可是最瞧不上成龍的。哼,還新新人類呢。
國家的人一多,許多地方勢必就造成競爭激烈,所以在敝國出人頭地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靠做正行混出來的,都是好樣兒的。不過惟其如此,許多“混出來的”也便多少透著一些小人得誌、俗不可耐以及麵目可憎。
前不久看到一個叫方青卓的女藝人在央視《聊天》欄目和倪萍做對談。其間有一段是方青卓講述成名和生存的不易,談到外出拍戲時對孩子和家的思念。本來聊得挺正常,可突然,方女士開始了要麼感慨“可是有些觀眾就不能理解我們這些……”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無奈,要不然就發些“我對孩子說,還有那麼多觀眾等著看媽媽的戲呢”之類感人肺腑的自白,看了讓人巨不舒服,那口氣仿佛讓我等又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大眾可憐巴巴守著電視機、等待演藝名人恩賜的年代。
其實方青卓所說的諸般苦楚絕對現實,隻不過她的高調和自我擺位出了些問題。是,你不容易。但我們憑什麼非要理解你?演藝圈是你自己要進的,是你自己選擇的職業。這個行業你付出了,你演得好,出名、掙錢就是觀眾和社會對你的回報。你演砸了,大家罵你,也是該著的。你怎麼還敢要求人家再理解你的不容易?每個公眾人物成功的路上都有一部血淚史,半斤八兩,你難道真以為自己就那麼特殊?再說了,你敬業該是你起碼的工作態度,跟有沒有人等著看你沒關係,不必借此臉上貼金。不就是為個飯碗拚死拚活嗎,大家都一樣,沒那麼祟高。比藝人更矯情的還有中國足球。整天喊希望大家理解。我憑什麼理解?弄了幾十年,球員都這副德行了,錢又掙這麼多,還理解?那我等豈不成受虐狂了。如果我真是理解諸位,那我可就得呼籲給你們降薪。
公眾人物擺位不正還好辦,大家罵幾句出出氣。小人物的擺位不正更可怕。出租司機拒載算不算?郵局醫院銀行的人辦事拖遝算不算?基層官員不夠犯法的小腐敗算不算?凡此種種,如果我等一並也理解了,可真就成救蛇的農夫了。所以從名人到暗人,我是都不會費工夫去理解的。我對這個社會的理想就是:想幹的好好幹,不好好幹你就下崗、改行,或是上刑場、搬到局子裏住,都行。總之像當年王朔的話:愛誰誰。
說到這兒就想起我剛上大學那陣開始流行的一句話“理解萬歲”,那是我這二十年來聽到的最混賬的話之一。
電影作品和導演的代與代問題現在似乎不那麼敏感了,但一些關鍵的概念卻正日益模糊。現成的例子有二:一是名導謝飛在某次演講中論及第六代導演時,將張元、路學長、管虎、王小帥、張揚等新晉導演的作品籠統擱做一堆,說第六代剛開始冒頭, 目前影壇上活躍的主要仍是第五代和第四代導演,二是前兩天有朋友打電話來,聊起薑文和張揚的片子,說這兩人作品的區別更多反映的是六十年代出生人與七十年代出生人的區別。
這兩種說法乍聽起來好像有那麼點兒意思,可實際上都是似是而非的東西。說所謂第六代剛冒頭,這是指最近的媒體熱炒。張元拍《北京雜種》引起圈子關注,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早就開始的事。1995年我在天津負責《八小時以外》文藝體育版麵欄目,做過一期第六代導演的小輯,刊發了對張元、管虎的專訪,綜述性稿子裏提及當時在拍片的這一代導演還有路學長、王小帥、姿燁等多人。幾乎同時,薑文的導演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正處於公映前觀眾的期待矚目之中。這樣一批人,身為導演學會會長的謝飛說他們是剛開始冒頭,是不是太從俗了,而沒有顧及自己業內的身份呢?
至於薑文和張揚的電影,實在是沒有可比性的。因為從本質上講,我們現在看到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和即將看到的《鬼子來了》,與《愛情麻辣燙》、《洗澡》是兩種類型的東西。薑文的電影是創作型電影,張揚的電影則有打工電影之嫌。前者的內涵屬於不吐不快那種,後者則很輕鬆、貌似有想法,實則從眾討巧,頗能迎合老板和上座率。當然,在電影這門商業藝術裏迎合上座率總不是壞事,可一旦進人到文化和思想層麵來討論,張揚則顯然和薑文沒了可比性,和夏剛比,乃至和同樣商業效應尚可、藝術上更不成器的馮小寧比倒差不多。我這位朋友錯在誤以為薑文是六十年代出生的導演中的佼佼者,張揚又屬於目前七十年代出生導演中較被外界認可的一位,兩個人應該代表了各自那一代人身上的種種特點,認為因此可以作比較。他忘了一點,對藝術家來講,年齡的差異對作品影響並不是決定性的,重要的是藝術家個人性格的差異將決定他們各自作品的走勢。
我覺得,像過去第五代導演與第四代及以前幾代導演的那種“代溝”是上世紀後半葉中國曆史給電影藝術強製造成的,類似的意外以後可能會很難再現。況且,我們對第五代導演,人員與成就也是要分開看的。說老實話,今天人們大談第五代電影的功績,主要指的是張藝謀、陳凱歌,有時頂多加一下田壯壯早年的《盜馬賊》與《獵場紮撒》、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別的人基本都可忽略不計。所以說所謂“代”,有時是個欺騙性很強的說法。人隻要一提“代”,便不由自主會陷入集體之中,從而被外界忽略掉獨創性的重要。現在為什麼大家一提第六代,好多時候覺得說不清楚?因為“代”賴以形成的條件起了變化。搞藝術的人現在更注重的是怎樣做得與別人不同,即使同代人對前代人的反叛,其不同也是遠遠大於相同的。更何況我們麵前這嶄新的一代中,創作者與打工者,界限已是如此的分明了。
誰要是說薑文和張揚這兩位導演是電影這個行業裏的表兄弟,那他是在說胡話。
況且,即使他們在各自所處的年齡段裏,也不好說就是最優秀的。還得看看。
還得再說。
華語電影導演將電影與速度感結合在一起考慮的人不知究竟多不多,反正依我這個半吊子影迷的觀賞經驗,內地導演從二三十年代迄今,關注這個問題的不多。倒是香港導演,從老資格拍槍戰片的張徹、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吳宇森、徐克、再到現在堅守港埠的杜琪峰,作品多多少少表現出這方麵的追求。 張徹的晚年代表作有《大上海1937) , 《西安殺戮》、《龍蛇爭霸》等,相信有的朋友還有印象。片中人物身手的矯健、煽情煽得恰到好處的慢鏡頭運用,快慢結合之間,竟賦予了商業片血腥場麵一種古典意韻的浪漫,並啟發了後來的吳宇森開創他今天所謂的“暴力美學”。
徐克的功績不用多說,看看今天李連傑在好萊塢的勢頭,想想當年他在香港影壇險些沉寂,再回憶一下那些年“黃飛鴻”係列曾給我們帶來的武俠片新激動,無論是對票房、還是對演員,徐克電影的那種恢弘和動感氣質,都不能不令人驚歎與懷念。而這裏麵,對武打動作的“提速”和渲染,是起了關鍵叫賣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