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教士玩火記(3 / 3)

他當即吩咐白滿差人要來繩索,將大銅鍾掛吊到鍾樓上,又用一節手臂般大的鐵棒吊在鍾內,鐵棒的尾端係著一條軟韌的麻繩。

不一會,一陣悠揚而持久的鍾聲從教堂傳向四方。那洪亮的聲音像一排排看不見的浪拍擊著定安城四周的大山,每座山又絕情地把這不吉利的浪推來攘去。於是廠在小城狹窄的空間裏,便回蕩著屍陣陣大小參差的叫人心顫的聲音、

這神秘的聲音又引來一大群好奇的老幼,他們黑壓壓地把教堂旁邊的街筒子站滿了。

教堂裏,馬賴不顧疲勞就帶領教徒們做晚禱告。他魁對的身影佇立在唱經台上,高聲地領唱,台下的聖徒們都雙手合在胸前,晰噴呀呀地跟著唱。隨後,聖徒們又排成隊列,一一走過唱經台,讓馬賴把一隻銅製的小十字架掛在他們的胸前。馬賴一一和他們擁抱之後,囑咐道:“背起我的十字架就得跟從主。

二+、不露聲色的張知縣

教堂悠揚的鍾聲震撼著定安城的每一個人,當然,也震動到任不久的張鳴鳳。

張鳴鳳四十五、六年紀,個頭不高,身材矮小,沒有一點人們印象中的官樣。當他戴起這頂正七品的烏紗帽時,不用脫下來,就可以伸手到頭頂去搔癢,當他坐上公堂的案台後麵時,肩膀以下的身體就被台麵擋遮了。所以他辦公時都是站著的,所以他剛到任不久就被人家暗地裏稱做:“瑪貓縣太爺”。當然,這樣叫他並非全是貶意,還帶有精明的成份。

張知縣啟程來西林之前,就在灑城會晤了知府大六,知府向他通報了西林最近發生的情況,也說到了陶知縣被撤的原因。並要他盡快查明真相,逮捕元凶。他還隨身帶來兩個每心腹弟兄, 一個是善於出謀獻策舞文弄墨的黃才;另一個是生得虎頭虎腦、武藝過人的王林。俗話說:文能治國,武能安幫。張知縣就靠望黃才和王林這兩根大柱做膽,做翅膀來到西林的。

他一到任不久,就接二連三地收到一大迭狀紙,其中不少是控告教會的。他仔細地閱完訴狀,又和黃才、王林二人認真地作了分析。最後決定來個欲擒故縱,讓那些歹徒暴露 得更充分,同時又派兩人抓緊到鄉民中去明查暗訪,等到手頭掌握有足夠證據的時候再慢慢收網,到那時準會捉到更多 更大的魚。所以,張知縣決定暫時不露聲色。 這天傍黑,當教堂響起陣陣鍾聲的時候,張知縣正和黃才、王林二人一起吃夜飯。 二他嗜酒,卻喜歡看人家喝酒。此時,他就坐在一旁,嘴銜煙鬥,觀賞他們二人的姿勢、醉態,聽他們議論。

桌上的菜肴大都是魚,有蒸的,煎的,炒的,還有炒蛋和一碟火熏臘肉。這地方肉類少,但河裏都是魚。有力氣的 戶,拿一根長棍在淺灘上胡亂擊幾下,就能揀到幾條死魚,如果撒網,味道不好的魚還抖落不要呢。“這個馬神父真的舍不得定安,有感情了哩。”黃才端起水煙筒,一邊點煙一邊笑嘻嘻地說。

“張大人,千脆把他個王八蛋的捉了吧,不然他又要跑樓。 妙王林呷了石口土酒,酒氣四飄。

“我看還不是時候,馬賴滑得像條泥鰍,不抓到他要害,他肯認帳麼?”黃才說。

“我是耽心拖得太久,民眾不信我們,,還會疏遠我們。 “不會吧,這段時間我們接觸到不少鄉民,他們對我們是信任的,能理解我們的。”

“不過,有人說……說……”王林望著張知縣,欲言又止。

“說什麼?”黃才急問道。

王林又猶豫地看張鳴鳳,麵露難色。張鳴鳳冷靜地向他點頭。

“說,說大人是軟皮蛋,水蛇,烏龜頭,跟那個姓陶的是一路貨。

“哪個講的,你為何不抓他來揍大板。”黃才聽得沉不住氣了。平地擱下水煙筒,大口飲了一口酒。

張鳴鳳緩慢地將煙鍋就著燭焰點燃,噴出一口濃煙,平靜地說:“嗯,隻要人家能講真話,我看倒是好事。我們剛到不久,民眾不懂真情,挨罵幾句也是活該。”

“可是,我們兩頭受氣哇。”王林委屈地說。

“算啦,別喝醉羅。我們兩個還是到教堂去湊馬賴的熱鬧給他助興吧。”黃才站起來說。

“你自己去吧,我懶得見那幫家夥。”王林聾拉著腦袋 “去嘛,萬一人家暗算我嘿。看看王林又看張鳴鳳。

“都去吧,看看也好。”黃才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早點回來。”張鳴鳳說。

二十一、暗室“洗禮”

馬賴決定用從主子那裏得到的經費買一些田地房產,租給一部分因田地少或無田地的教徒和鄉民耕種,由教會收其租糧。利用房產做些生意,開辦武館和秘密煙館,使教會有比較固定的經濟來源。再就是辦一個孤兒院,把定安及附近的孤兒寡仔收羅起來,教會孤兒《聖經要理》和.《聖教史略》以及在教堂內經常誦念的經文。除此以外,還要教會孩子們準備初辦神功,初領聖體,領受聖洗,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聖徒。

他的到來,像給一群饑腸轆轆的餓狗送來一頓豐盛的葷腥。聖徒們飽餐了,有了力氣,就又開始猖撅。

定安城內太平街尾有個好吃懶做的二流子馬阿二,二十五、六歲人,是個破落家族的後代。上年老母剛伸腿他就發狠撬下了母親嘴上的三顆金牙。不久就又囊空如洗,貧困逼他去幹些偷雞摸狗的事,結果被人捉住砍去兩隻手指。自此便被稱為馬八指。他窮困潦倒,卻有一間老宅,以前很是堂煌的,但如今已經殘破了。他早就想賣,又怕無處棲身,現在教會願買,又收他做教友,得了銀子,還有地方吃住,何樂而不為呢。不久,這個地方就成了秘密煙館,生意日漸興隆。馬八指也成了煙館的當差,成天四處奔波聯係煙客。

這小子生得一副賴皮相,喜愛涎著口水厚臉皮東障西瞄。特別是那些麵皮薄的妹仔,都對他那雙鬥雞眼和那塊臉皮既厭惡又駭怕,一見他老遠就躲開了。這天是街日,有個楚楚動人的鄉下村姑卻偏不認得馬八指,被他纏住了。他表現出了極大的耐性,一直跟那村姑的屁股轉了大半天,緊追不舍,後來竟跟蹤到了城外那門河對岸的那甲寨。左右打所,才曉得村姑娘叫.阿角,是雲南那邊人,因為家裏死逼她一嫁給一個還尿床的八歲男娃,就逃婚來親戚家住。馬八指如獲至寶,回來急忙報告給了自滿和曹桂英,要求為他保媒。曹桂英當下滿口應承,白滿則說聖徒不得與未入教的人婚郭,那姑娘不是教友,怕神父不批準。

馬八指一聽就泄了氣,罵道:“什麼雞巴天主,人家要老姿也管東管西,老子退教算了。”

事後,白滿把情況報給了馬賴,並提議懲治馬八指。不料,馬賴卻說:“胸懷博大的主赦免一切罪過,賜給儒弱者一幸福和安樂。你們去為他籌辦吧。”

幾夭以後蘿因經不住曹桂英等女教徒們的威逼利誘,畏畏縮縮的阿角終於被擁進了教堂。曹桂英把靦腆而又恐懼的阿角領到馬賴跟前,馬賴即對她說:“你去和白輔祭忙婚禮的事吧。我來給新娘先洗禮。”

接著,馬賴就把抖索索的阿角牽進唱經台旁邊的一個側-門,進到一個幽暗的內室裏。這是馬賴專門為女教徒洗禮的房間。他說女教徒不宜當眾洗禮,因為她們怕羞,使人當眾出羞.難堪是主所不讚同的,是一種罪過。

進入內室就不得點燈,受洗禮者不準說話。據說這是為了使受洗禮者不分散注意力,她的靈魂才得到最純潔的蕩滌。

馬賴關上門 ,把阿角拉到一個齊腰高的大木盆前,一為她解下頭帕。阿角第一次這樣單獨地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更何況又不是一個平常的男六,所以胸口撲騰撲騰地直跳得慌亂,雙腳戰栗不已。她一直不敢拾頭看馬賴一眼,她怕看見那雙能在黑暗中閃著幽光的眼睛。

“來吧,我的孩子。”馬賴把阿角拉近身,他感到地的一身體在打顫。“你將要接觸聖水和聖體,把你的衣服脫下來。”馬賴低聲說。

阿角一聽,連連後退說:“不,不!”欲轉身開門,馬賴一把拽住了她,聲調低沉地說:“這是主的旨意,你抗拒了就會招來殺身之禍,滅頂之災!”

阿角駭伯得低聲飲泣,像隻待宰的羊僵直地站在黑暗中。不一會,馬賴已患患宰翠地脫下聖袍,又動手替她脫衣。毛茸茸的身子不時觸到她,她全身像被凍水澆著一樣,幾 全是雞肉皮。

我以主耶穌基督的名義,以聖教、聖父、聖子的名義給你洗禮。”馬賴用近似嗚咽的聲調高聲說著,一手將阿角摟在懷中,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往水盆裏按下去,隨後又舀一些水往她身上澆,直到周身濕透。最後用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說聲:“阿門!”

接著,馬賴又將一張毛巾往阿角的身上擦去。

二十二、雲流淚的紅蠟燭

阿角不知道婚禮是什麼時候進行完的,她的一切動作都是機械而麻木的。從暗室出來,她的淚線就沒有斷過。

“笨啊,每個教友洗禮都要這樣。不過,我們領洗那時神父不在,由曹大姐代替的,我們還沒你這個福氣哩。這樣做才消災消病,主才保佑你。哭哪樣嘛,遲早都一要碰男人的。”伴娘是個二十來歲的街上人,說話連珠炮似的鄉臉皮也不算薄。

心花怒放的新郎和痛哭流涕的新娘由一夥教友擁簇,往馬八指的老宅走去。那裏有臨時騰出來的一格小房做他們的洞房。洞房裏還彌漫著令人目眩的煙土味。

參加婚禮的教友們剛轉身離去,馬八指就急忙關緊房門,粗魯而又火急火燎地對待阿角。阿角剛挨馬賴欺侮,心裏還淌著血呢,當下竟凶相畢露,嚼哩叭啦地連刮馬八指幾個耳光。他一時被新娘的舉動驚呆了。阿角仍不解恨,又將頭往他肚子撞去,馬八指碎不及防,仰麵跌坐在地上,額角被床板戳破了一個口子,血流如注。隔壁幾個煙客聽見他豬嚎般的慘叫聲,都丟下煙槍,撞門進來。隻見新郎渾身血汙坐在地上,新娘披頭散發, 目光呆滯地倚著牆。煙客們都驚呼起來。 “哎喲,這是造哪門孽喲。”一個老年煙客走過去把馬八指扶起來,八指著拳頭,順勢欲撲過去,卻又被架住了。

“來來,不願跟他,就陪我抽鍋煙吧。”個煙客滿臉一媚笑,拽著阿角的手說。

出人意料地,阿魚竟跳下床來,溫馴地跟那個煙客到另一間房裏,聲音嘶啞地說;阿哥鄉教我也抽洋煙!”

“嗚咧,好好,哥這就幫你裝切。”一個煙客手舞足蹈,吱吱地竊笑。

不一會,一陣劇烈得令人批心的咳嗽便從那間縫靛的小屋裏傳出來。

在馬賴離開定安的這段時間裏,曹桂英連哄帶騙,拉得當地的七、八個婦女入了教。這些婦女,平時閑來無事,在家悶躁得慌,見教會活動頻繁,便出於好奇和解悶,落入了曹桂英設的圈套。這些天,她又把目標移向太平街周家的獨女周秀蘭。秀蘭生性單純好耍,活潑有餘。她家雖’是個富戶,穿的用的應有盡有,但父母卻希望她成為內賢外秀、精通琴棋書畫的淑女型的大家閨秀。因此,專門請了一個當地見過世麵、功底較深的先生來教她。可是, 自從定安有了教堂,那麼多男女早早晚晚熱熱鬧鬧地聚集在一起,做彌撒,做禱告,晰噴呀呀地讀那些洋詩經,實在太有味道、也太有吸引力了。特別是每當那口大鍾響起的時候,她就定不下來了,心總是飛飛的,難忍難耐。有幾次,竟偷偷溜出家門,跑到教堂去湊看熱鬧。後來被父親發覺,責罵後關進閨房裏不讓出來,她在裏頭又哭又鬧,母親於心不忍,逼著又給她開門。一出門她就又似斷了尾巴的蜻蜓般地往教堂跑。為了她,又母親不知互吵多少次了。秀蘭是個將要出嫁的姑娘,父親對她嚴格,是不讓她接觸外人太多,於白心野了,會弄出一些有失體統的事來。

然而,關得人卻關不了心,秀蘭簡直到了著魔般的地步。她去教堂的次數多了,就被曹桂英盯上了,她有意接近她,天南海北地聊,跟她講耶穌,聖母瑪利亞,講地獄與天堂,講《聖經》的故事。這些都是秀蘭聞所未聞的,既新奇又令人著迷。以前整天接觸的是四書五經,教婦女怎麼三從四德的東西,她早就厭膩了。於是,不久就急不可耐地向曹桂英提出要加入聖教,做一個虔誠的聖主的門徒。

她接受了馬賴神父那令她神魂顛蕩的洗禮。這次洗禮既使她體味無窮又使她喪失了做別人妻子的勇氣。

不知底裏的父母卻以為盡快地把她嫁過去,有丈夫管她,也就少費了一份心,讓她好好地過日子。於是,就密鑼緊奏,與男方梁家商量妥當,選了完婚的吉日。殊不知,這些天秀蘭卻突然變得消沉,整天愁眉苦臉的,先前活脫脫的人兒不見了。

二十三、馬賴失算

一個矮小得沒有多少男人樣的縣太爺,一個來了幾個月還是默默無聞的燃不起三把火的張鳴鳳沒有能夠引起馬賴的警覺和足夠的重視,這本是預料之中。因為上兩個縣官都被他一軟一硬地給打發走了,這個新太爺雖然一時還摸不到他的底細,但憑著這兩個月―風平浪靜的兩個且,馬賴就可以斷定:對手並不是一個能夠叱吒西林的風雲人物。

這兩個月,馬賴就輕而易舉地在這個縣官的眼皮底下買了近百畝的良田,新開了幾處天天進銀子的店鋪,還辦成了孤兒院,又收羅了二、三十個新教徒,辦了武館、培養了一批能應付非常情況的爪牙,一這一切,他都及時地向遠在香港的上司李播、廣東的明稽垮教士和貴陽的李萬美教士一一彙報過了。最近,他又接到主子的密令,要他實地勘測,一下這一帶到右江上遊和越南邊境的地域,搜集有關民情、駐軍以及山川河流、礦產森林資源的情況,繪製成圖,以備將來發展教業之用。這些事,馬賴都俏悄地在這幾個月裏做完了。

這天晚上,馬賴剛爬上鍾樓休息, 白滿就跟上來報告說:“神父,不好了,那個周秀蘭.婚期到了,但她死活不肯去梁家,兩家發生了爭吵。現在城裏城外都在議論這件事,說是她入教洗禮出了問題。今早上周家又發現周秀蘭不見了,現在還到處找呢。下午他們還到教堂來找,給我轟出去了少:“豈有此理!”

馬賴邊聽邊緊繃臉孔,兩眼緊閉,好久才慢慢地說:“你馬上派幾個人再去打聽一下,有什麼情況趕快.告訴我。”

從貴州回來後,馬賴就一直住在這鍾樓上,晚上睡覺梯子一收別人就上不來了。隻有少數幾個心腹能到這裏來找他或是借道上去敲鍾,他的下麵,住的是幾個特別挑選出來的患實門徒,以防萬一。

第二早他還沒睡醒, 白滿就叫醒了他,上來報告說:“周秀蘭跳河死了,昨晚一幫人下河撒網,在城東門下麵個大塘裏撈著的。”

馬賴聽後,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嘴上喃喃地說:“也好,也好。不關我們的事,不關我們的事。”

“還有,聽昨夜去盯梢的教友說,見縣衙門的幾個差役正在一些居民家裏調查我們教會的事哩!白滿又說。

“啊,這是真的麼?”馬賴惶驚地瞪大眼睛,愣征怔地望白滿。

白滿沉重地點了點頭,他見馬賴這般驚恐,忙安慰道:“不會有多大麻煩的,他們抓不得什麼把柄。”

“別說了。”馬賴無力地攤開雙手,說:“我對這舉矮鬼注意不夠,看來是一個大錯誤廠大大的錯誤啊!,說堯頹然坐在床上,采呆地望著麵前釘在牆上的十字架出神,”尹仿佛趕旁再沒有什麼人似的,什麼時候白滿退下去了,他也不察覺。這天早上他竟忘了敲鍾帶教徒們做禱告。

他重又躺在床上,像被抽去了骨架似的。今天,他開始有一種特別的預感:就是自己苦心經營快要兩年的西林教區就要遭到粉碎性的打擊,他在這裏的日子不會很遠了。想當初,他欲進廣西傳教,但因桂東南及桂中處於戰亂之中,最後曆盡艱辛,才來到廣西最邊遠的西林,準備以這裏作為據點,然後逐漸南下。不曾想,他的幻想卻要破滅了。

“我們傳教士必須迅速製定宏偉計劃,要把基督福音的傳教事業,深入到這個省的每個角落,務使廣西變成我們國人的第二個故鄉!”這個在巴黎、在香港多次灌進他的血液裏的主子們的聲音,義在他的耳畔響起。不知不覺地,兩行苦澀的淚悄然滑下他的雙頰,涼涼的。

馬賴更不知道,一張由張鳴鳳撒出的巨網,如今已經動手收攏了。

二十四、再捉馬賴

1856年2月24日清晨,太陽還未在東邊山頭露臉,馱娘扛還被濃霧鎖得嚴實實的,定安城依然沉浸在冷峻、靜謐之中。唯有一些早起的婦女們擔著木桶,吱吱耶耶地穿街過巷,從幾個城門湧出來,奔忙在馱娘江、那仃河與各家各戶之間。

就在這個時候,張鳴鳳練畢幾套養氣內功,順手摘了院內石榴樹上一個嘰牙咧嘴的熟石榴,小心地冊開來,一粒一粒地拋進嘴裏,細細地品嚐那蜜汁般的甜味。吃完石榴,他才進屋喚聽差去喊黃才和王林兩人來談事,

一小會,兩個文武宮員就穿戴整齊,一前一後來見張鳴鳳。

“該是收網的時候羅,不然,真是夜長夢多哇。”張鳴鳳壓低嗓門,嚴肅地說;“阿林,你去集合所有的衙役,帶好槍刀!”

“好的,這天我等好久了。”王林快活地一甩辮子,出去了。

“黃才,你馬上去找公屯、 卜南他們,糾集一些人把住幾個城門,另派一些人在城外巡邏,莫讓馬賴逃跑了。我們人手不夠,就靠他們幫忙啦!”

“我這就去!黃才也急匆匆地跟著走出門去不到抽一頓煙

的工夫,王林、黃才二人回來報告說:已經布置好了,隊伍也已集合完畢。

“好!就由你們兩個領著,去包圍教堂,先把馬賴和兩個狗男女給我抓來。其餘的歹徒也不準他們亂動套‘”張鳴風的聲調不高卻簡潔、有力。

“是!”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手持土銑,腰掛大刀,帶著三十多個衙役,一路小跑,直奔教堂。不一會,就迅速地把教堂包圍了,幾十支上銑對準了所有的門窗。

教堂裏的歹徒們先聽到了動靜,趕忙把教堂門關緊了。王林帶人去拍門,裏邊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他一時火起,“對著門板連踢幾下,但門很牢固,並不鬆動。他急得又跟出院子來高喊:“馬賴,你老老實實出來,不然罪加命等。”

幾個衙役跟著喊:“你出不出來歹’我們放火燒了你這個鬼窩!”“我們要衝進去了。”……

盡管他們喊破嗓門,裏邊一點反應也沒有。王林命令一衙役去撬一個門窗,不料,一聲銑響,衙役立刻中彈倒地,翻滾不已,喊疼連天。

王林氣炸了,急忙命令兩個衙役跑回去取火藥,準備炸毀門口。又讓人把那個傷員救下來敷藥包紮。

隨著轟地一聲爆炸,教堂堅實的門被炸塌了,整座教堂顫抖起來。硝煙未散,王林和班頭衙役就率先幾個打滾,鑽進教堂裏,倚著凳子與幾個持槍歹徒對射。不多時,歹徒那邊的槍聲漸漸稀疏了。突然有人朝外大聲喊:“神父不在這裏,你們別打!”

“少羅嗦,不想死就快點把他交出來!”班頭衙役喊。

話聲剛落,又一排槍打過去,那邊傳來幾聲慘叫,槍聲移到了鍾樓上。王林立即派人封鎖了鍾樓,自己帶人四處搜索,除了拽出幾個嚇得說不出話的老弱歹徒外,並沒有馬賴、自滿他們。他料定是躲在樓上了,就集中兵力聚到鍾樓下。一個衙役找來幾張棉被,又從廚房裏拿來半籮辣椒,把棉被放在樓梯口點燃,不時加進幾把辣椒。不一會,嗆人的濃煙就無孔不入地鑽進鍾樓上,一陣陣.咳嗽聲在樓上此起彼落。

歹徒們終於忍不住,紛紛把火銳和刀械從樓上扔到地上。隨後又自己打開洞口,放下樓梯,一個個淚涕滿麵地垂著腦袋魚貫下樓。但是,十多個歹徒都下來了,都沒有馬賴和自滿他們的影子!

王林又親自帶人衝上樓去搜查牙。結果還是一無所獲,,他凶狠的目光又移到那夥歹徒身上。

二十五、跟蹤追跡

攻下趁堂卻不見馬賴一夥,黃才和王林十分焦急又十分碑疑惑,當下分別拷問了“洋煙”等幾個歹徒,從歹徒們一致的 供詞中獲知:馬賴一夥天不亮就走了,去向不明。 二人更急了,當下趕忙率隊伍押歹徒回到衙阿, 一把情況報告給了張知縣。

他們迅速地分析了馬賴可能逃跑的方向,又把有關情況一互相交換了看法。最後認為馬賴肯定是逃往常井方向去了,但還不會走得很遠。當下就決定:主要兵力仍由二人帶領騎馬往常井方向追趕,其餘各路派一些衙役和樂意幫忙的城民打探消息。

主意已定,二十多人馬又急衝衝地出了城北門。騁馳通往常井的山道上。

此時,馬賴、白滿和曹桂英帶領著“河神”等十餘名歹徒,正走到去常井的半道上。他們正在為去不去常井、回不回貴州發生爭執。

“神父,為了聖體的安全,你還是先到常井去躲一躲,然後再設法回貴州去。”自滿幾乎是懇求地說。

“是啊,那個張鳴鳳,啞狗咬死人哩,你還是先回貴州避一避吧!曹桂英帶著哭腔勸著。

“神父,好漢不吃眼前虧呐。”“神父廠留得青山在……”眾教徒都齊聲勸道。

一言不發的馬賴顯然是被動地讓歹徒們勸逃的。見大夥這麼苦苦勸他,他心裏確實感動,但卻更加強了他那股倔勁,他當即翻下馬,攝住一個步行跟後的老教徒的手說:

“我決定不走了。聖明的主不讓我離開你們,主永遠與你們同在。如果我離開了你們,你們必將為我而受苦。我應當留在你們中伺!”

幾句話,把眾教徒說得雙眼都潮紅了。大夥齊聲唱道。“至高無上的主啊仁慈的主,我親愛的神父啊,你與天地同在,你的英名永留人間……"

眾歹徒唱畢,山林陡然出奇地靜下來。突然,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從來路響起。

“馬隊!”有人驚叫起來。“天啊,追趕我們的魔鬼來了。”

“大家別慌,快跟我來。”老教徒把他們迅速地領上一條小路,隱進小山背的密林裏。不一會,急驟的馬隊匆匆地越過去了。

這是一條通往瑤山的小路。剛走不遠,就見有人家,炊煙在清晨的陽光下繚繞。走了半夜路,餓得精疲力竭的教徒們禁不住狂呼起來。

追捕馬賴的馬隊趕到常井,已是日頭西斜的時候了。他們找遍了全寨,不見馬賴一夥的蹤影,又向一些寨民打聽,也說沒看見。“是不是半道上岔去哪裏了呢?”黃才納悶地想。

“媽的,他們不會跑得那樣快嘛。”剛剛搜索過教堂的王林搔著頭說。

“看來我們上他們的當了,準是在半路稗過他們,讓他拐進哪個寨子去了。我們留下幾個人繼續守在這裏,他要逃回貴州非得過這裏不可。其他人回去繼續搜!”黃才說。

"就這麼辦。”王林當場指了七八個人留下來,吩咐他們多留神點。就和黃才率隊返回來路繼續搜尋。

路上,他們連岔進去找了兩三個寨子,都說不見馬賴的蹤跡,最後剩下瑤山這條道了。傍黑的時候,一隊人馬策馬拐進了瑤山寨的路。

這個瑤山小寨才七八戶人,經馬賴的蠱惑,不久前也有兩三個寨茂被騙入了教。所以,他們便接待了驚弓之鳥般的馬賴一夥人。

拿燈時分,馬隊包圍了瑤寨,首先是成群的獵狗發現了他們。十多條凶猛的獵狗衝向逼近寨邊的衙投,把幾個前頭的咬傷了。他們不得不開槍打死了幾隻,其餘的才怕得夾起,尾巴跑回屋去。瑤胞們聽到動靜,紛紛拿起土銑和弓弩,高堿:“打土匪羅!”“土匪劫寨樓!”寨民們占據了有利地形,欲向馬隊射擊。

黃才腦子一動,急忙高喊:“瑤胞們別打,我們是縣衙門的,奉張知縣的命令來搜捕歹徒馬賴一夥的,”

這一招果然奏效,瑤胞們嘀咕了一會,便都走出寨口,-迎馬隊進寨。

經過一家一戶的搜索,終於把曹桂英和馬賴的傭人巫老五,歹徒盧成保、盧英龍等六名揪了出來。但是,仍就不見有馬賴和白滿。

他們連夜逐個審訊了俘虜,最後才從新教徒陶望貴的嘴一裏問出:馬賴和白滿帶著盧朝明、盧成學和自望林(河神)潛回定安了。

二十六、舌戰魔魁

翌日上午,黃才和王林帶領眾衙役押著俘虜回到安定,當即把馬賴的行蹤彙報給了張知縣。知縣當即命黃才重新派城民封鎖幾個城門,嚴密監視四周動靜;又令王林分兵幾路搜查各家各戶,重點是那些教徒的家。

其時,馬賴和白滿二人正躲在本城文人羅恭葉家裏,“河神”等三人則溜回各自家中躲藏。他們是連夜溜.進城裏來的。 自從馬賴向文飛龍借錢不得,教會的勢力愈來愈大,文家一些手下和佃戶都紛紛去入了教,之後,文飛龍就更加惱恨馬賴了,兩人便不再往來。不久,馬賴就又結識了羅恭葉。

“神父,不得了羅,他們從鄉下押回了一大幫人,現在文開始搜城啦:”羅恭葉的兒子神色慌張地跑回來報告。

“我要向中國政府控告他們迫害教徒、摧殘聖教的罪行!”馬賴氣得臉都發紫了。

“神父,不管怎麼樣,先吃口飯吧。你已經兩天不吃飯啦。白滿勸道。

“不,我要絕食,抗議他們的暴行I”馬賴固執地說。

羅恭葉似乎被馬賴的精神感動了, 也關切地說:馬神父,今天你將受難,還是進餐為好。

經眾人苦苦勸說,馬賴才起身坐到飯桌前,胡亂地往嘴裏送飯。這一餐飯菜是什麼味道他吃不出來。

“神父,他們來了,滿街都是人。”羅恭葉的兒子又進來報告。

馬賴木然地坐在那裏,過了片刻才有氣無力地說:“我 要當眾和他們辯論,讓他們來抓我吧!

他的話音剛落,黃才和王林帶著眾衙役來到羅象肖前。一 見馬賴和白滿,幾個衙役即衝上去把白滿先捆了。馬賴知趣 地起身,朝門外走去。

“打死他,打死這個壞洋人!"

“剝他的皮!圍觀的人群憤怒地騷動起來。王林當即命令班頭衙役帶眾衙役 圍護在馬賴和白滿身邊,緩慢地往縣衙門押去。

馬賴和白滿剛被押到衙門,張鳴鳳當即叫王林把他們帶到公堂。

“我抗議!你們這些惡魔。”馬賴雙手握拳高舉,忿忿地衝張知縣說。

張知縣站在案桌後邊,連敲數下方木,冷靜地問:“馬賴先生,你知罪嗎?”

“天哪,笑話!真是笑話!我傳播福音會有什麼罪!”馬賴故作鎮定地攤開手,聳聳肩,搖搖頭。

“你不知道當今皇上有關天主教隻允許外國人在通商五口傳教,禁止深入內地,的規定嗎?”張鳴鳳的聲調仍然不高。

馬賴暗吃一驚,沒有先前那麼高傲了,壓低嗓門答道:“我沒有得到過我的上司任何這樣的指示。”

張鳴鳳:“你來這裏到底想幹什麼?為何以傳教為名,誘惑欺騙民眾,聚眾造反,攔路凶殺,搶劫偷盜,調戲民女……這難道就是你的所謂福音嗎?我要你當堂宣布放棄你這套邪惡的宗教!”

馬賴氣急敗壞:“誹謗,純粹誹謗!‘我傳的是真宗教,絕不能放棄,我沒有搞陰謀詭訊,更沒有聚眾反抗官府。我是奉聖主的旨意來引導民眾修德立功上天堂的。

張鳴鳳手拿起一迭紙,說,“那麼本縣官收到的狀紙,就是證明你修功立德的麼?”

馬賴把高昂的頭低下來了,緘默不語。

張鳴鳳:“馬賴先生,把你那套詭辯收起來吧!來人呀,把他押到獄牢去!帶白滿!"

如喪家之犬的白滿被兩個衙役押上中堂,麵灰如土。他不時賊溜溜地掃視四周,最後,與張鳴鳳的目光相遇了。張鳴鳳足足看他約有兩三分鍾,直把他看得低下頭,雙腳發抖了,才問道:“白滿,你是中國人嗎?”

白滿隻是垂著腦袋,久久不語。張鳴鳳不由怒發衝冠,連拍三響,高聲呼道:“來人啊,打他五十大板

兩個衙役把白滿架到一張長凳上俯臥,脫去半截褲,露出屁股。一人扶著白滿,另一人用一條三尺來長、約二指寬的楠竹板照他屁股實實在在地打起來。白滿繹不住疼痛,哎喲哎喲地慘叫。

打畢,白滿又被帶到中堂,張鳴風又問;“你為什麼要-跟馬賴來西林千壞事?”

白滿答:“我所以要跟他,是因為他教導我們去認識真主,幫助他為西林民眾服務,修功立德。”

“胡說!你們披著宗教的外衣,壞事做絕,惡貫滿盈,我可以割下你的頭,以平民憤。”

“我沒有幹什麼壞事。我不服!”白滿說。

“那你肯揭發馬賴,把他的罪行供出來嗎?”

“我不能叛教,也不能背叛天主,更不能背棄馬神父,要殺要剮任由你們!”

“好啊,再給我打他三百板才 ”

兩名衙役又照剛才那樣子,輪流拍打白滿的屁股。白滿痛得邊哭邊罵:“狗日的張鳴鳳,老子成鬼了也不放過你

張鳴鳳手摸下領哈哈大笑道:“你個王八蛋的罪有應得。怪不得天地,也怪不得我!”

二十七、嚴正的審判

當天下午,張知縣馬不停蹄,繼續審訊白滿、馬賴和曹桂英。白滿首先被帶了上來。

“白滿,你認罪嗎?”張鳴鳳逼頭就問。

“我沒有罪,是有人想陷害我們,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白滿嗡聲嗡氣地說,

“盜竊河口寨的銅鍾,搶劫岑家的馬幫,殺了四個人,不是你幹的嗎?”

白滿沉默良久,突然出人意料地回答說:“是我幹的。”

“好。那該當何罪?”張知縣提高嗓門問。

“由你們辦吧。我的命運已由主安排了。”

“那好,本縣官今天就成全你,送你上天堂,到極樂世界去。”

張知縣說著取出一塊令牌,揮筆寫道;“處於殺人搶劫,首犯白滿斬首。”又用紅筆在白滿兩個字上打了個大X。喚道:“來人啊,給我把白滿送上西天去!”

一班衙役,在王林的率領下,湧上前來,將枷鎖住白滿的脖頸,把令牌往他背上一插少迅速推出門去。

“帶曹桂英!”張知縣又發令道。

曹桂英一副潑婦的派頭,雖然被五花大綁,但仍挺胸昂頭,目不斜視,沒有忘記賣弄風騷。

張鳴鳳見她這驕傲的模樣,鼻子裏哼了一聲, 問道:

“曹桂英,你從何處來?"

答:“貴州興義府。"

問:“你來這裏想幹什麼?”

答:“我到西林已有兩年,這裏有不少婦女願意信奉天主教。我的任務是為了教她們念經、禱告,恭敬天主。”

問:“我為什麼教她們背叛祖德,好像鳥兒一樣飛離家室呢?”

答:“我隻是教她們了解聖教,明白事理,求主保佑。”

問:“周秀蘭和阿角也是你教了才懂那些事理的吧?”

曹桂英終於被問住了,語塞起來:“這……這是她們自願的!”

"你少放肆!”張知縣拍案而起。“本官有大量的證據證實你欺騙良家婦女入教,這都是她們自願麼?”

“我不曉得裏 ”曹桂英賴道。

“我要判你死罪沙你願意用哪種刑罰?”張知縣又問。

“你可以用馬神父該受的那種刑罰來判我。”曹桂英咬緊牙根叫道。

“把她押下去,聽後發落!”張鳴鳳把手一揮,烏紗帽被抖歪了,他連忙扶正。

三天以後,馬賴拿早.褲傳押到公堂來。這個滿腹經綸西隻.自稱是聖壇先鋒的洋人,經過與張鳴鳳的第一冰較量之後,就強烈地感到自己未必是張鳴鳳的對手,這個對手已經掌握了他的大量證據,這些證據對於處死他是綽綽有餘的。這一回是必死無疑了,他突然感到絕望,但在絕望之後卻生出了一個怪念頭;倒不如最後充一次硬漢,給後人留下個視死如歸的印象。這麼想著,心裏就多了幾分坦然。於是,就打算再與張鳴鳳鬥一鬥。

“馬先生,班房的滋味挺好吧?”張鳴鳳冷冷地問。

“有天主聖寵支持,我覺得很愜意。”馬賴裝得很得意。

“嗬嗬!那麼為了使馬神父過得更舒服,更愜意,我可以滿足你。來人呀,快給我重打他耳光三百下!”

“你這個暴徒,劊子手!”馬賴惡狠狠地罵道。

三百個耳光打夠,馬賴已經鼻青臉腫,麵目全非了,但他-堅持一聲不吭,不時往打手身上吐口水。張鳴鳳倒背著手,走近前去,戲謔地問道:“馬賴先生,看來這聖體也免不得皮肉之苦哇?哈哈。”

馬賴見張鳴鳳近在咫尺,以為是一次向他進攻報複的機會,就冷不防掙脫兩個衙役的手,一頭向張鳴鳳撞來。張鳴鳳似乎早有意料,極靈巧地往旁邊一閃,烏紗帽落在地上,被抑製不住的馬賴壓住了。

“來人啊,把他裝進木籠子去!還有那個野婆娘,一起拉一去斬了”說著迅速地揀起被壓扁了的烏紗帽,吹拍幾下,詼諧地說:“隻要還能戴它,我也不嫌扁哩。”

馬賴和曹桂英二人同時被衙役們押上刑車,車上有木籠,籠內有刑架,上端夾著犯人的頭。刑車被推到離縣衙門口十多步的地方,供人們觀望。

“走啊,都看看去!”張鳴鳳招呼著縣衙門的文武官員,邁著方步,出現在衙門口,百姓們立刻歡呼起來。

刑車噴晰呀呀歡悅而又滯重地向刑場移去。路上,滿是緊張而又亢奮的入群。

“挖坑者自陷,玩火者自焚。"———中國南方一個穿黑布衣服的民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