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將草除得差不多了,衍佚躺在夕晚身邊,兩人幾乎相同的姿勢。
“那他豈非很不一樣?”夕晚望著天邊的月,近月末了,幾乎就隻剩下彎彎的一道痕跡。“我們這就很平常。”
“看慣了。”從衍佚口中而出的言語帶著不屑。每每思及那個人稱太子的兄長,少年皇子的心裏就開始莫名膩煩。那個有著雪白皮膚的男子同母親一樣倍受父親天平帝的喜愛,自降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將彙聚皇城所有的關注於一身,即使在穆妃大蒙龍恩,五皇子衍儀深得信寵的時候,他也依舊是眾兄弟中的翹楚,隻因為嫡長子的身份,就天生注定了他將繼承大統。
“恩?”夕晚顯然不能明白衍佚對太子的態度,畢竟他們有著同一對父母,身體流淌的是比和其他皇子都更親近的血液,在瑪勒族的信仰裏,親情同海神一樣重要。
“看了十七年,再不慣也得慣了。”衍佚閉上眼,回避開夕晚追尋的目光。皇城中父親的麵容開始浮現,那個征服了漢宛,使得印揚甘願臣服,將大琿版圖又一次擴張的帝王,對他卻很少關心。就如王朝最高的珠齊峰,皇帝就是站在那樣的高度俯視周圍的一切,隻有對少數極為寵愛的人才稍稍放下那樣的姿態,而衍佚,恰恰不在這些父親親信的人群裏。那座城不過是個華麗的虛殼,唯一支撐著他走來的,是另一隻手,在迷茫和寂寥中給予安慰和希望,所以他活下來了,直到今日。
“到了帝都,我還能再看見你嗎?像現在這樣和你聊天?”夕晚側過頭,看著闔眼的衍佚,這個有著瑪勒血統的瓏玲族少年,確實和以往見過的族人不同,讓夕晚忍不住想多看兩眼。也因為他身上有著和父親不同的氣質,是居高臨下的英氣,盡管他自己不覺,但確是從他身體的每一處散溢出來了。“我好怕到了帝都就都不一樣了。”
對於那座集結了大琿最高權利的城市,瑪勒少女的心裏有著太多猜測,瑰麗的,繁華的,喧鬧的……那些不屬於臨滄的詞語似乎都可以用在它身上,就像是絢爛的畫筆,勾勒出一道道顏色,最後交織成那座綺麗的城市,立在大琿北方。
然,它總是陰雲繚繞的。濃重的霧氣圍結在四周,化不開,散不去,無數塵埃充斥在空氣裏,壓抑著每個人的心,即使表麵上如何精彩,也掩藏不掉城市深處的空虛和孤寂。那些圍困在權利欲望裏的人們猶如地獄的惡鬼,伸著手貪婪地抓取想要的一切,救贖在這座城裏成了奢侈品,隻有跟隨欲望的旋渦一起淪陷,才能得到所謂的超脫——達到權利的頂峰——盡管他們看起來如何輝煌,卻已經被黑色的稠汁纏繞了身體,像毒蛇柔軟的身體一樣將他們裹住,再找不到出路,最後就成了不能化蝶的蟲一樣,被生生困死。
當然,這些對於夕晚來說還是難以想象的。她生於滄海之濱,那裏有明澈的海,將一切汙穢洗滌,隻留下純潔的心。不諳世事的少女隻是希望快樂,自己,還有家人,包括身邊這個相見不過半月的表兄。帝都的爭鬥與她無關,那些紛繁雜亂的糾葛在未進入帝都前都不會纏上她,目前,她仍是安全的。
“恩。”衍佚輕應了一聲,依舊閉著眼。夜風吹過江麵,帶著江水濕潤的氣味,緩和了本有些幹燥的空氣。南方的天竟也和北方一樣叫人難受。草間少年蹙眉,嘴角不自一動,並不舒服。
“我們回去吧,我覺得涼了。”夕晚坐起來,摩挲著雙臂。她還沒習慣四下的溫度,再往北差別會更大,到時不知會有什麼變故。
衍佚起身,將夕晚從地上拉起,順著來時的方向,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驛站而去,隻留下夕晚衣飾如若銀鈴的清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