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吵的時候我將你拉出去,反正宮中空地兒多得是,隨便一處任你叫喚,再多就是將你扔去辛庫房,那裏也沒人管。”衍佚說著,隻看看夕晚,母親和兄長都形同虛設——他本就遭人遺棄,又何需去顧及他人。
正座的皇後蹙起眉。辛庫房引起的不悅猶如陰雲般籠罩下來,就像即將出現風浪的海麵,此刻滿是陰霾。然而很快,憐惜的神情又浮上眉頭,皇後的麵容帶著母性的光華,充滿慈愛,看向門外側立的身影,輕喚:“衍修。”
衍修不知是什麼時候到的。
眾人齊朝著門外望去,此時,他便是站在那裏。仍舊的一襲月白長袍——他似乎很喜歡這個顏色。隻是今日的裝束比在民間要正式些,但還是顯得清俊異常。
自入門帶起一陣風,是春日裏的清風,含著絲絲暖意,衣衫輕起,也還縈繞著那縷莫名的香氣。
“皇後,太子,五哥。”衍修一一行過禮,三分的笑意,恰倒好處,既不過於親近,也不顯得疏遠,更是帶著讓人萌生親好之意的念頭。待到衍佚處,他隻點頭,“九弟。”
“來了多久了?”皇後問道,出言親柔,就如對待自己親兒般慈愛,也許更要親和些。對於這個自幼喪母的皇子,他所表現出的堅毅和優秀是讓人欣慰和讚歎的,盡管在很多時候,他這顆明珠的光亮被太子和衍儀奪了去。
衍佚當即讓了座,夕晚亦是向下坐了一位,卻始終盯向屋中立著的男子。
也許是少女的眼光過於專注,她並沒有察覺另一邊正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那種淒涼更勝冬日寒風的目光,有足夠的冰冷可以令人窒息。眼光自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裏迸射而出來,迅猛卻有綿長。幽暗的深處就像是萬丈的深淵一般不可見底,它仿佛埋葬了所有的生氣,隻留下瀕臨死亡的絕望,一深再深,最後消失在未知的盡頭。
“才到。見娘娘和太子在,所以不敢貿然打擾。”衍佚顯得謙卑,在這樣的王室中,母親的高位是兒子出頭的基石。而他作為一個自小就失去母親的皇子,已然沒了爭奪至高權利的基礎,即使有皇後的庇護,卻畢竟也隻是一種憐愛,是憐大於愛的,在不觸及太子地位的前提下,所以他謹言慎行,隻將分內的事做好。
“什麼叫打擾!外人才是,你怎麼算!是不是,母後?”衍佚看著皇後,這個一向溫和的婦人雖然不曾給予自己太多的愛,卻也是自己生命的起點,一如那個威嚴的父親,在很多的時候,衍佚還是重視他們的。
“同在屋簷下,哪來的內人外人。”皇後嗔笑著將一切化解,不算回答,卻又給了答案。也許這個次子不及衍儱生得圓滑,卻比他要自在些的。每每看著他笑,雖是張揚了些,倒也是真性情,也許刻意的忽略就是想要這樣的結果——她已經有一過早殉葬於權利的兒子,如今僅有的希冀就是保住衍佚身上尚未被完全磨洗掉的真實,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然敗了,現在隻能如垂死的人一樣拖住最後的一死渴望。
隻是這番用心衍佚能夠明白多少?也許在他看來,她不過是個偏心的母親,吝嗇得隻肯給予微漠的關懷,而將大部分的愛給了那個長子。無奈的歎息自皇後口中而出,已經不知第幾次,在方才那個簡短的回答後發出如此沉重的哀歎,有如千斤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快要精疲力竭,無力負荷。
“母後說得是。”衍儱看看衍儀,這個一向冷俊的皇弟此刻依舊麵無表情,目光定落在那個叫夕晚的少女身上,又似乎穿透過她的身體達到更遠的地方。
“你們來得早,不用做早課?”皇後隨口問的,將話鋒轉開,畢竟衍佚引起的話頭太過尖銳,對於本就關係淡薄的這幾個兄弟更有含沙射影的意味。
“今日學士說休假。”回答的是衍修,他正是從書正廳過來的。授課的學士今日放了皇子們的假,他才早些過來給皇後請安,卻不想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宮中祖製,除太子由太傅親自授書外,其餘皇子未正式加冠前都要在書正廳由當朝學士授課,若有違紀者,要重罰。
“衍佚你是鑽對了空子了。”皇後料想衍佚今日是逃了課的,隻是幸而躲過了責罰。
“不過學士有業題放下,明日每個人交上駢文一篇,議名論‘智’。”衍修看著衍佚,也算是將話盡數轉達了。在對待課業上,這個平日溫文爾雅的皇子卻顯得嚴肅而鄭重,對授業的學士也是謙敬有佳,是以書正廳的各位學士都待這位皇子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