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晚卷 第七章 柳花(一)(1 / 2)

在秀坤宮小坐了會兒,太子提說有事在身,借故帶著衍儀離開。皇後不作多留。是時衍修也要回逸清宮,衍佚乘機將夕晚一並帶了出來,說晚些時候再送回來。

“去八哥那坐坐,我保準你會喜歡的。“但凡想起逸清宮內春日之景,少年皇子心中便湧出無限讚歎,那裏的春季是青色的,不同於宮中的顏色,間夾有斑斕的花簇,隻是碧青的色澤,卻有著不同的層次,青竹、青草,還有青柳,遍布整座殿宇。

“不是所有人都習慣那裏的單一。”稍稍年長的皇子依舊輕笑如風,在四周明媚的春景裏,被映襯得更加柔和,隻是默名的哀傷不合時宜地出現,寂寥的雲霧漸漸聚攏,縈繞著光線下英俊挺拔的身影,有若夜時的孤月一般淒涼。

“也許我會喜歡的。”夕晚並沒有察覺到衍修神情的變化,那場過早夭折的感情埋葬在冬日寒冷的冰雪之下,如同一粒枯死的花種,再不會有新芽的萌發。而這個來自滄海之濱的少女不曾對此做過見證,也就不會知道麵對花期無望的悲戚。

“一定。”衍佚同樣笑著,卻不再像往常那樣隨性灑脫,有意收起鋒芒,轉身看向衍修時,眼中含了幾分寬慰。這個不幸的兄長在痛失生母之後又與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女子別離,饒是自己,一定徹底深陷在自我放棄的境地裏,任憑墮落,去到無盡的深淵。

然,這個背負了苦難的兄長,竟然還會笑,更是如同光一樣照耀著身邊的人。那抹清淡的笑意總是叫人舒暢,笑起來的時候找不到一絲往事殘留下的傷感。少年皇子不知,這是否就叫做以笑隱傷。

“現在就去吧。我等不及看看那裏的樣子了呢。以前隻有滄海的藍,我好想知道哪裏還有更美顏色!”記憶中的海潮緩緩湧來,那種代表著安靜祥和的藍在少女眼前鋪展,有如潑灑的墨,一點點渲染開,最後成了一副絕美的畫——滄海的藍,碧落的藍,在逐漸拉伸的視野中慢慢融合。

逸清宮在皇宮西角,並不如其他宮殿一樣金碧輝煌,除了門口的紅漆柱上刻著皇家專有的紋飾,幾乎就感覺不到這是大琿皇子的居所,簡單得就像是民間建築,卻有著獨特的韻致,或許正是少了那一份皇家威儀。

夕晚很喜歡這裏的布置,在進到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是這樣想的,盡管不能和滄海的波瀾壯闊相比,卻有滿目的碧青,正如一路而來,衍佚所說,除了青,還是青,卻總也找不到一處重複相像的。

因為時常來逸清宮,衍佚即當了回主人,領著夕晚從前殿一直逛到了後苑,及目之處,滿眼春綠,比宮中任何一處都繁盛的綠色,卻也是最寂寥的。

“這小片竹子是八哥親自種的,有時我們就在這喝酒。”衍佚坐在竹下的石椅上,每每想起兄弟二人對飲的情境,就有難言的快意,仿佛隻有在那時,活著才有滋味,酒香混合著竹草的輕淺的氣味溢在鼻間,漫在口裏,是道不盡的享受。

“八殿下呢?”夕晚四下張望,惟獨不見了衍修的身影。

暢快的笑容在少年皇子臉上凝滯,凝結的眉頭預示著憂愁——那個專情的兄長此刻一定去了那裏,在垂柳依依的地方,獨自舔噬舊日的傷口,追憶那個已經離開卻永遠揮不去的影子。

竹柳池在逸清宮東隅的滴翠園裏,是一方小池,池邊中了幾株柳樹,春日裏發了芽,如今已是枝葉繁茂。纖長的柳枝柔軟垂下,蕩漾在和煦的春風之中,輕點著池中澄澈明淨的池水,微微泛著小波。

仍記得那個纖弱的身影,倚在池旁的垂柳之下,撥弄著垂蕩的柳枝,一麵玩著,一麵說:“柳絮真的好漂亮,知道嗎,那是我最喜歡的花。”

那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女,仍保持著懵懂孩童般純真的笑容,摘下一片枝梢上的柳葉,繞在指上,顯得她的手指很細長。陽光穿過柳枝灑在她身上,月白色的長裙泛起淺薄的光暈,朦朧得不太真實。

“再過些日子就開花了,到時候你來看。”柳樹的另一邊站著少年,同樣顏色的長袍,卻沒有少女裙上的細碎花飾,很素雅,說話的時候輕笑著,很淡,如同月華淺薄的光。

“那夏天的時候你去我家,我帶你去看荷花。荷花的香氣很好聞,你聞聞。”少女將手伸了過去,指上還纏著方才的柳葉,隻是現下手一鬆,葉子就落了下來,在空中舞過優美的弧線,最後無聲地落在少年腳下。

那是少年聞過的最美妙的味道,少女的體香和荷花清逸淡雅的香氣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一點點滲入他的身體裏,將這樣的舒適釋放,宛如春日裏盛放的鮮花,散溢著無盡的芬芳,就像是沒有流盡的溪水,一直蔓延到很遠的地方。

樹下的身影撫上身邊的樹幹,粗糙的樹皮有些紮手,他不知當年的她是如何靠上去的,是因為愛極了那些飛揚的花絮,才愛屋及烏地也包容下這些誕生美麗的樹木?

五月的陽光已然溫暖,他卻始終覺得冷,如同置身在十二月的寒冰之中,徹頭徹尾,凍結了一切的生機,將那份尚未開花的情感真正埋葬在冬季的冰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