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皇後用完晚膳再說了會兒話,夕晚便一人回屋休息。
帝都的春季不及臨滄溫暖,也顯得幹燥,夕晚還未能真正適應。這是她到的第二個夜裏,同昨夜一樣,夕晚在床頭輾轉反側多時,依舊沒能入眠。
夕晚坐起身,獨自靠著床沿,蜷著身,雙臂環住膝蓋,香雲紗製的寢衣很是柔滑,臉貼上去的時候極為舒服,就像滄海的水一樣——在沒有風浪的日子裏,溫柔得宛如女子。
這一天似乎很漫長,又好像很快。夕晚側過臉,環顧四周,與臨滄道首府截然不同的裝飾擺設——離開故土多日,在很多次夜裏,她都很想念那方土地,想著夜晚她偷偷溜出府邸跑去滄海邊,一個人靜靜享受海濤的聲音。
夕晚開了窗,隻有滿園的花草,還有比臨滄華麗許多的宮殿,月光在這裏顯得蕭條,像是冬日裏凝結的霜華,帶著淡漠的清寂,將整座皇城都籠罩在寂如死灰的氛圍裏。
夕晚披了衣服,同曾經許多個不眠之夜一樣,輕聲離開了自己的住所,小心規避開宮中巡夜的侍衛,穿行在深夜無語的宮道上。
一直向西麵走著,夕晚自己卻無所察覺,在漫無目的的遊走之後,卻是聽見月下隱隱飄來樂聲。臨海而居的少女聽得最多的就是香桔琴的琴音,也聽過瓏玲人喜愛的箏、簫、瑟等樂器的聲音,卻從未聽聞這樣的樂音,低沉婉轉,帶著蒼涼悠遠的氣息,與月華相接,縈繞在孤月周圍。
丁箸的音色本不是如此,隻是吹奏之人換了音調,才有這樣的感覺。赤道上的卓人,多用丁箸表達喜悅歡愉之情,少有吹得如此悲戚的曲調。當然,這些對於瑪勒族少女來說是幾乎沒有了解的,她隻覺得這樣的樂音淒涼寂寥,與現下的環境極為切合。
再向西走,侍衛更少,等夕晚佇足,方才發現已到了逸清宮外,四下除了月光與周圍幾盞微亮的宮燈,就沒有其他光亮了——這裏猶如被棄置一般--而陰影中,丁箸的聲音不曾消失,從圍牆內傳來,纏綿著昏黃的燈光。
夕晚立在階下,心中已經知曉了奏樂的人--一定是那個年輕的皇子,在今日感懷昔年戀人之後尤未從那樣的傷感裏走出來,才會在如今的月色下吹曲懷人,寄以相思。
並沒人告訴夕晚,他在懷思過去的戀人,是猜的,春暖會化作秋涼,也隻有在追憶往昔慘淡情愛的時候——他同衍佚一樣受到親情的拋棄,就隻有尋找新的寄托--衍佚於吟衣,他對那個逝去的女子,都是在冰雪重壓下才萌發出的新芽,隻可惜過早凋亡,到如今他依舊孑然一人,隻有那些柳樹作伴。
哀惋之音漸漸隱沒,在不知多久以後夕晚方從先前的愁緒中回過神——她隻作一個遲到的旁觀者,在未曾經曆那些紛擾之後見證殘留的悲哀,如同撿拾貝殼的人,一點點累積起那些裝載了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再將他們留住,聽著緩緩流動的聲音,追憶陌生卻再也無法抹殺的記憶。
她不是個喜愛憂傷的人,在臨滄的十多年裏幾乎日日都笑,已經成了習慣,隻是在踏上來往帝都的那一刻,就似乎與當初的無憂愈行愈遠,連揮手告別,都被埋沒在匆匆駛過的時間裏,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不嚐經曆的世界,在紛繁錯綜的糾葛裏,逐漸去了解一直都存於深處的痛與苦。
曲調完結時,宮門旁的暗影裏傳來動響,自然引起了夕晚的注意。盡管光線昏暗,她還是看見角落中迅速躥過的影子,那樣匆忙,幾乎就一下子沒進黑暗裏,再也看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