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庭的情況,被婉瑩一點一點地透露出來。婉瑩和姐妹們打麻將,贏錢的人要請客,到賴記大排擋拿一隻鹽鋦雞,切半斤叉燒什麼的。婉瑩手氣好,牌技又精,贏得多輸得少,所以經常到賴記大排擋買東西,和老板、食客們漸漸熟起來。
賴五和她開玩笑:你婆婆吃一點點奶黃包,肚子能飽嗎?你買的鹽鋦雞,肯不肯分給她老人家一隻雞腿?
婉瑩咯咯笑:她老人家要成仙了,還吃雞腿幹嘛?
宋麻對婉瑩有著特別的興趣。他溜溜噠噠往婉瑩跟前湊:喂,那個聖徒,你婆婆找到了沒有?
賴五不失時機地介紹:這位是宋老板,南二路上的大哥大,手裏有三十多塊地皮呢……
婉瑩卻轉過臉,麵對賴五說話:還找什麼聖徒?她自己就是聖徒。她有本事不吃飯,三天不吃不喝也沒關係。一年到頭不進魚肉腥膻,人還活得健旺,跑來跑去腿腳靈便著呢……你們說,不是聖徒誰能受得了?
宋麻搶過話頭:老太太怎麼會不沾葷腥你?又不是做和尚尼姑。再說,為什麼三天三夜不吃飯呢?
婉瑩仍對著賴五說話:跟他兒子鬧別扭。這對母子就是怪,好似冤家聚頭,總也搞不順,我這做媳婦的也不好多問。
宋麻就笑:都是媳婦使壞,婆婆才遭虐待。兒子不過是一杆槍……
婉瑩終於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就你愛嚼舌頭!說罷,拎著鹽鋦雞就跑了。
賴五在一旁鬼笑:莫動心思了,瞎子點燈白費蠟。
宋麻回到原座喝酒,嘿嘿冷笑:女人都是假正經。
宋麻可不是一般人物。他不僅僅炒地皮,還在黑社會扮演重要角色。誰都知道,惶向的黑老大祥叔,和宋麻是拜把子兄弟,管著南二路一方地盤。按香港的說法,他至少相當於雙花紅棍。別看他一臉麻子,還好色的很,見女人就想上。不過他從不亂來,做事有規矩,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賴五與他交往,就看重他這一點。
宋麻思忖道:做兒子的孝字第一,怎麼說,也不能讓老母吃不飽飯呀?看來,朱巍不是個東西!他幫我畫過圖紙,斯斯文文的,真沒想到……
賴五說:人麵獸心。
年輕記者在一旁喝牛腩麵,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
包工頭劉流是個老滑頭。一趟一趟給方院長送禮,終於攬下了市醫院病房大樓的工程。劉流一拿到項目,就知道應該去找誰。
他匆匆往富華樓走。經過賴記大排擋時,就聽有人喝道:劉流,急著奔喪去嗎?進來喝杯茶。
劉流一看,是宋麻叫他,趕緊陪著笑臉上前。劉流在惶向是排得上號的大包工頭,對眼前這個麻子卻畢恭畢敬。工地上經常有爛仔搗蛋,事情鬧大了,劉流就要請宋麻這樣的人物出來擺平。所以他不敢得罪宋麻。
你小子又發財了,醫院的工程拿下來,肯定狠賺一筆!
宋哥消息好靈通啊,惶向地麵上的事沒人能瞞你。我發財,也比不上你大佬動一動手指頭……
宋麻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請你辦件事。你把朱巍的老婆約出來,我要請她上覺悟寺燒三柱香。
劉流吃了一驚:我不認識她呀,這事情……
這事情你一定要辦到!你夾著這麼大一卷圖紙,還不是要找她老公做手腳?你送錢去,是她家的財神爺,還怕不認識她嗎?
劉流忙點頭:曉得,曉得。
朱巍緩緩展開圖紙,一張一張地看,寬大的辦公桌鋪得滿滿當當。劉流坐在沙發上,屏神靜氣地等待。婉瑩端上一壺茶,笑模笑樣地為劉流斟茶。劉流有意搭訕,嫂子長嫂子短地叫著,一會兒就混熟了。
他說:中午去帝豪大酒店吃飯,我請客。
朱巍冷冷說一句:這活我不能接。
劉流驚問:怎麼了?
朱巍把圖紙疊在一起,卷成紙筒,一邊慢慢搖頭。不能接,他說,醫院建築不比尋常,安全性最重要,我怎麼敢動省設計院的圖紙呢?
劉流道:隻是,隻是改一點點兒……你是高手,找那不重要的部位減下一些鋼筋,總還是可以的吧?
人命關天,不可兒戲。這活我不接。
氣氛僵住了。劉流拉開黑包,拿出十元一紮的人民幣放在朱巍麵前(那時少見百元大鈔)。朱巍眼皮也不動。劉流又加上一紮,兩千元了。加上婉瑩,屋裏隻有三個人,三個人都不說話,仿佛在演一場啞劇。劉流又加上一紮。他就這樣一紮一紮往上加,人民幣漸漸在朱巍麵前堆成一座小金字塔。
婉瑩驚歎一聲:哦!